送交者: ZhuanZai 于 April 16, 2005 23:05:46:
一个看电视的夜晚
广东 向卫国
1984年盛夏的一天晚上，在吉林大学三舍一个阴暗潮湿、类似地下仓库的房间里，数百名大学生将这里挤得水泄不通。并不是有什么重要活动，这些80年代的大学生们只不过是在这里看电视。
那个时候电视在中国大陆的大学里还没有普及，往往一栋学生宿舍最多是在某一层走廊的楼道里配一台彩色电视，如果遇有什么好的节目，就必须早早去占座位，迟了便只好像沙丁鱼罐头一般地挤在人缝中，尽量伸长脖子，或者俯视或者仰视或者侧视着电视屏幕。像吉大三舍这样，有一个专门的小厅安放电视机，在当时的中国高校已实属难得的好条件了。那时候中国的大学生多数还连电话都没有打过，看得上彩色电视已是十分奢侈的享受了，所以附近几栋学生宿舍的学生晚上都爱往三舍钻。
这一天，我也是这数百名大学生中的一员。但我到得比较晚了，所以只能做一条“沙丁鱼”。尽管在闷热潮湿的空气中连呼吸都困难，却不舍得离开，因为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香港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这个电视剧是80年代最早从香港引进的电视剧之一，在大陆各地电视台播出时都出现了万人空巷的局面，其受欢迎的程度决不是用今日流行的“火爆”二字就可以形容得了的。大陆观众长期以来只能看一些极度政治化、概念化的电视节目，做梦也没有想到电视剧还可以拍成这个样子，电视里还会出现这样看起来完全荒诞不经、但又实在是好看得不得了的武打场面。我想金庸先生也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在遥远的东北，在吉林大学这样一所在国内也算得上是名牌学校的地下室里，曾有这么多当代大学生为他的作品而如痴如醉到这种程度。
在电视剧情正进入如火如荼的高潮，郭靖郭大侠在翁美玲（不久翁美玲便香消玉殒，不知让多少内地的大学生黯然神伤）饰演的刁蛮古怪的黄蓉面前大展声威，以降龙十八掌的雷电之势，加上老顽童周伯通传授的奇特武功，打得“西毒”欧阳锋无还手之力时，我忽然感觉到有人在使劲扯我的衣服。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扭过脖子，一看，果然是同班的同学，来自陕西的魏宝社在找我。他大声地对我喊着说，“有好消息！你被批准转入中文系了。”真的是一个好消息！虽然已在我的意料之中，但在它真的降临的这一刻，内心的感觉完全和想象的不一样，只能用一句说“味道好极了！”后来我还曾想过，这个好消息是不是郭靖郭大侠带给我的呢？因为现实生活中的我正是一个来自偏远农村，跟郭大侠一样的傻乎乎的笨小子；同时，我又是那么虔诚地喜欢这个出自金庸笔下、由香港影星黄日华演绎的傻小子形象。
这个看电视的晚上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我从吉林大学的数学系转到了中文系，跨步进入了我从儿时起就梦想着的文学的殿堂。我从小喜爱文学，但受当时中国流行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观念的影响和迫于班主任老师的要求，在高中时选择了理科，后来考上了吉林大学的数学系力学专业。学了一年数学之后，我虽然考试成绩并不差，但实在提不起兴趣，无法忍受课堂上那些公式的枯燥和无聊，终于鼓足勇气向学校提出了转到中文系的申请。我的母校是宽容的，她接受了我的申请。经过一系列关于文学知识的考核，我终于如愿以偿。这天晚上，我的同学把批准我转系的书面通知送到了我的手上。
到了中文系之后，我逐步了解到吉大中文系是有着她光荣的历史的。著名老诗人公木当时是吉林大学的教授，而当代优秀的诗歌批评家徐敬亚、当代中国最杰出的女诗人王小妮，还有吕贵品、苏历铭、丁宗皓等一大批优秀诗人也是我的师兄、师姐。也许是受他们的影响吧，我把主要的注意力集中到了现代诗歌上面，最初是大量地进行诗歌创作，后来则逐渐转向对现代诗歌的研究，终至今日完全以诗歌研究作为一生的事业而孜孜以求。
从1985年算来，我与诗歌的缘份已有二十年了，我想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吉林大学看电视的那个夜晚的。我至今疑惑的是，当日我的同窗好友为了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通知给我，他是如何挤进像墙一样紧密的人群中找到我的？二十年后的今天，他还会不会记得那个晚上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