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非洲(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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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麦子 于 May 23, 2005 23:27:49:

大地非洲(之二)

歌与欢乐
黑人是快乐的。
我们到彭巴的时候是晚上,一进院子,就听到很非洲的鼓点。这个曲子一直响到很晚,仿佛只有这么一支曲子翻来覆去地放。似乎整个彭巴期间,院子里响着的一直是这个舞曲。也许是我对音乐过于无知,不具备分辨能力吧。
黑人的生活很简单。按照杰克尹的中国工人老李的说法,像猴子似的,走到哪儿睡到哪儿,一有钱就喝酒,一有空就跳舞。
彭巴家里有一位干瘦矮小的瓜德拉,他在大门旁边铺了一张席子,席子旁边有一台录音机,我常常看见他躺在那儿听歌,很悠闲,很惬意的样子。


常常躺在大门口席子上听音乐的瓜德拉,摄于2004年7月19日,彭巴庄园。

杰克尹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很能看出黑人的性格。有一次他买了两辆新卡车,带着两个黑工去马普托接车。工人们乘长途车到马普托,他乘飞机第二天到,一同接车回克利马尼。结果车刚出城,另一辆车就停了下来,开车的小伙子说想要在马普托玩一天再走,因为他没有来过马普托。这个要求被杰克尹拒绝了,于是接着开,不过过一会儿,那辆车又停了。那小伙子说,他不干了!杰克尹说:“这时候我也不能求他,我只能说,你给公司造成损失了,你来马普托的车钱都是我出的,那小伙子说他赔,他就是要在马普托玩两天。没办法,我只能让他走。那大卡车我没有开过,那我也得往回开呀。我就跟另一个黑工说,你在前面慢点开,我在后面跟着。一路开回去,浑身疼了一个星期。你看人家黑人这性格!从那以后我就注意了,再派人去马普托,先问他去过没有,要是没有去过,想在那儿玩,就早一天派他们去。多出一天房钱。”
虽然莫桑比克按照全球化的标准很穷,但是老百姓好像并不着急。我初到马普托正赶上周末,所有的商店都关着,只有在大街上专门卖老外工艺品的摊贩还在。连中国人也入乡随俗,我路过一个中国人开的华安超市,迎客的门紧锁着。如果到莫桑比克开小商店中的中国人多起来,不知道会不会像在西班牙似的。
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取决于怎样理解幸福。当然,这不只是个体的选择,更是集体的选择。一个工作狂去了非洲,虽然看起来是个怪物,却可能大发其财;反过来,那些有钱就喝酒,有空就跳舞的黑人兄弟们到了节奏快的地方,则可能会无法生存。所以现代化是不可逆的。
再换一种角度理解财富,黑人依然可以是富有的。在莫桑比克,我听到几次让我感动的歌声。一次是在彭巴,2004年7月17日中午,海滨Mondlane雕像广场前的婚礼上,宾客们围着一队新人又唱又跳,有一位背着婴儿的妇女也在里面欢快地跳着,那个婴儿的表情显然是习惯了。他们的歌舞完全没有伴奏,只是有人起了个头,大家就一起唱起来。我虽然是音乐盲,也能听出那是不只一个声部的合唱!完全不需要指挥,恐怕也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我想,那是出自人的音乐本能,就像中国侗族和苗族的大歌。


快乐的非洲姑娘,摄于2004年7月17日,海滨婚礼。

海滨婚礼。背后的雕像是莫桑比克的国父Mondlane,摄于2004年7月17日

还有一次是在克利马尼的墓园。每个星期六,当地居民都要去墓园扫墓,拜祭过世的亲人。这个频率远远出乎我的想象,所以在一个周六,我专门起了个早,前往墓园。墓园里熙熙攘攘,人们也不显得怎样悲痛,倒是像走亲戚一般。就在我们将要离开的时候,墓园外开过一辆卡车,车后站着一群装扮整齐的黑姑娘,唱着美妙的和声,疾驶而过。
我们的汉民族,尤其是城市里生活的汉民族,很久以前就失去了音乐本能。如果要想听到这样的歌声,要去大城市的音乐厅;要想唱出这样的歌声,需要接受专门的训练。我想,如果把这样的歌声,这样的舞蹈货币化,黑人的财富会增长几个百分点?

亚当和他的亲戚们
在马普托接待我的是杰克尹的朋友的朋友,名叫Adam,亚当!亚当在一家电气公司工作,开着一辆小车,应该属于上层社会。亚当的女朋友叫Paula,正在Mondlane大学读书。Mondlane大学是莫桑比克唯一的一所综合性大学。我是7月10日到达马普托的,正赶上周末,街上冷冷清清的。因为行李未到,我不能马上飞往克利马内,就在周末跟着亚当跑了两天,就算是观察他的日常活动吧。第一天,跟他去了Mondlane大学,和Paula一起参观了这个大学的植物园;去公共汽车站接了他的cousin,应该是堂兄弟吧,但是我觉得那人更像是他的堂叔;还陪着他办了很多杂事;晚上,去了亚当的家。
亚当的家在郊外,沿着海边公路开半个多小时才到。亚当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妹妹Abiba,正在读中学,她现在的理想是去Mondlane大学读书。姐姐Madina,是一个外企公司的职员。亚当的家其实是Madina公司分给她的宿舍。亚当家的门外站着两位黑小伙,一开始还以为是他家的邻居,后来知道是公司为他们雇的瓜德拉,专门晚上看房子的。莫桑比克的语言很复杂,除了官方语言葡萄牙语外,当地人一般还各有土语,土语之间的差异就如中国的方言。也有很多人会一些英语,尤其是受过一些教育的人。我们的交流就是用英语。Madina说,英语不是我们的语言,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得不够好,解释一下。我说,也不是我的。
第二天,亚当又带我去了他另外一位cousin,Amir的家。Amir开了一家航空服务公司,我飞克利马尼的机票就是从他那里买的。他家独门独院,一座二层小楼。院子里有一辆越野车。Amir的太太叫Assiana,在他的公司里上班;他们有两个女儿,大的叫Muslima,小的叫Malika,长得洋娃娃一样漂亮——她们就是洋娃娃。出我意料的是,Amir是位穆斯林,从他家的壁画和装饰上一眼就能看出来。同样让我惊异的是,亚当和Amir似乎不属于同一人种。亚当显然是位黑人,虽然可以看出有混血的成分。而Amir则应该是印巴人,他的太太和两个女儿的面部特征更为明显。
回到亚当家,Abiba在。过一会儿,Madina也回来了,一见到我,就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并用嘴唇碰了我的左脸和右脸,在碰的同时,嘴里发出“啧”的声音作为伴奏。幸好,白天去机场取行李的时候,见到同机的法国小伙子时,他的黑人女朋友已经给我了这样的礼节,这使得我能够从容不迫,按照杰克尹的话说,没有给中国人丢脸。
我想问亚当,为什么你的cousin是穆斯林,而你不是。不料亚当说,他自己也是。于是我的困惑就变成了:为什么在亚当的家中看不出他们的穆斯林身份?但是亚当没有说,我也就没有追问。至于他们之间的人种问题,就更不好问了。
又过了一会儿,Amir一家也来了,共进晚餐。亚当说,这是他们经常举行的家庭聚会。饭后,我给他们照了全家福。从照片上看,两家人的人种差异极为鲜明。最可乐的是Amir的两个女儿,加上Amir太太怀里抱着的婴儿,三对大眼睛,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条直线。我和杰克尹推断,Amir和Adam可能有一个共同的爷爷,但是可能不是共同的奶奶。

Adam一家。后排从中立者为Adam,Adam右侧依次是姐姐Madina,妹妹Abiba;Adam左侧是Amir及其夫人Assiana。前排都是Amir的孩子,从左至右,不知名的怀里婴儿,姐姐Muslima,妹妹Malika。注意这三个孩子的眼睛,一律圆睁着,恰好排成一线。摄于2004年7月12日,Adam家门外。

离开莫桑比克前,我在马普托又见了亚当的叔叔和婶婶。他们在Mondlane大学教书,叔叔教哲学,婶婶教社会学。他们住在学校附近的一座单元房里,有三四间大屋子,很宽敞。由于他们住在一楼,阳台门外是一个小园子,园子里种着蔬菜和水果。亚当的婶婶就是用园子里的蔬菜招待我的。于是,我在莫桑比克又遇到了同行,谈了很多哲学和社会学。
亚当的叔叔家也有人种差异。亚当的叔叔更像黑人,他的太太则是白人,来自荷兰,是他在荷兰读博士的时候认识的。

莫桑比克的衣食住行
我在马普托住在一家叫做PENSAO MARTINS的小宾馆里,是亚当为我找的地方,杰克尹每次也住在这儿。钥匙牌上有三个星,也许是三星级吧。一个单人间,一张床,一张桌子,就几乎没有转身的地方了。屋子还算干净,不过比国内贵多了,40美元一天。
莫桑比克的两极分化比较严重。按照杰克尹的说法,是上等人和下等人。上等人的生活比较昂贵,而普通人的生活则比较简单。比如我和杰克尹在海滩酒吧的一次消费,本地人大概能吃一个月。马普托的出租车我没有打过,亚当说,机场到市区要三四十美金,不过我感觉比北京机场到四元桥的距离要近得多。还好,我在马普托坐了一次小巴,只要五千梅蒂卡(Meticais),参观了莫桑比克革命历史博物馆,一万梅蒂卡。比价大约在一百美元兑二百三十万到两百四十万梅蒂卡之间,也就是说,一万梅蒂卡合人民币二三元钱。
除了马普托有一些大商场是专门供应上等人的,其它城市的商店都相当于国内的杂货铺,最大的无非是超市。一般来说,土产便宜,比如大虾、螃蟹,在哪儿便宜得像土豆一样。轻工业品非常贵,一把极普通的牙刷合人民币都要七八十元。一本英葡葡英辞典,我在国内花了16元人民币,在马普托看到一种差不多相同开本,相同页码,相同装帧的,要10美元。日常用品都已经国际化,奥妙洗衣粉、力士香皂、高露洁牙膏等国际品牌的广告在城市里时有所见,当然最多的是可口可乐!连小村子的墙上恨不得都有。电子产品同样国际化了,数码相机、U盘,都已经进入了马普托市场,不过比国内要贵得多。也能上网,但是电话费奇贵,网费更贵。杰克尹每年要为此付几千美金。
小的轻工业品和小电器在莫桑比克是很受欢迎的。我送了Madina一把杭州天堂阳伞,看得出她非常喜欢,欢喜得连连感叹:“Chinese umbrella!Chinese umbrella!”。送了Abiba她一本《中国国家地理》,虽然她看不懂中文,也爱不释手的样子,后来又通过亚当把我那本在国内买的英葡葡英辞典送给了她,她上学用得到,也应该是喜欢的吧。
别的,清凉油风油精之类的,我倒是带去了一大堆,不过后来不大好意思送了。给了老李和另外一位修车工小张一部分,剩下的就全扔在杰克尹家里了。非洲最厉害的疾病是马拉力,疟疾。那里的中国人谈马色变,好几次听到他们谈起谁谁得了马拉力,拉了几天,烧了几天。我去林子的时候,路过Montepuez小城,在杰克尹租下的一个中国人聚集的房子里,正有一位中国人得了马拉力,有气无力的样子,都不忍心听他说话。我去林子,最让杰克尹担心的就是这个。对付马拉力有一种药,很灵,出国检疫的时候,一定要带上一盒。
莫桑比克的艾滋病很严重。克利马尼市中心的树上,电线杆子上随处可见红丝带的标志。我还见到一个院墙上画着长长的壁画,从与英文相似的单词上看,是科普——哪些性行为会传染艾滋病,哪些日常行为不会传染艾滋病。这些名词在国内都属于禁忌词,口啊,肛啊的,不可能写在墙上的,多少让我有点震惊。后来杰克尹告诉我,院墙内是一所中学。更让我震惊了。艾滋病的流行毫无疑问与当地的性风俗关系密切。在彭巴庄园,听到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在克利马内的街头,有一位小伙子用英语和我搭讪,三言两语之后就问我要不要找女朋友,他可以给我介绍。在中国人的描述中,当地人对于性的态度是非常随意的。我相信这里面有文化的误读,但是性禁忌很弱是可以肯定的。莫桑比克有很多针对艾滋病的国际组织和项目。亚当的婶婶就在做一个和艾滋病有关的联合国课题。

从莫桑比克回来,没有更多可以带的东西,除了木雕。黑人的木雕风格独特,材料更特——很多木头的比重都大于一,到了水里就会沉底。不过现在,这些工艺品也都商品化了,所以一家摊贩上的,几乎家家都有。我在离开莫桑比克之前,在马普托只有很短的时间,又花了很多时间在机票上,所以真正买东西的时间只有一个下午,几个小时。又被卖蜡染的几个人小伙子纠缠了好久,花在木雕上的时间就更少了。
黑人朋友热情,也能缠,更敢要价。所以在莫桑比克买东西,要准备充分的时间,才能谈出好价钱。我换了两百美元,全花了出去,花了很多大头钱。一柄木手杖,十美元,当时觉得很便宜,回来一看,上面有很多裂纹和硬伤,估计是包装的时候被掉了包。
当然,如果是去大商场,那就没有多少价可讲了。我在大商场的专卖店里给女儿买了一个球,应该是某种植物的果实吧,上面画着精细的花纹,十几个美元。感觉和北京燕莎的价格能有一比。

垃圾
垃圾是我最近几年关注的一个问题。在我看来,垃圾是现代化的痼疾。只要现代化战车开过去,就会留下一片片垃圾。现代化给人的便利的生活是显而易见的,而垃圾则要慢慢为人所看见,且往往被误认为是可以解决的。所以传统地区与现代化相遇,一开始总会有一段时期的热烈想往。
我和杰克尹在克利马尼海边喝咖啡的时候,看到了两个黑人,拉着整整一车大塑料桶在海边的马路上走过。杰克尹说,人家黑人兄弟喜欢这个。他们当然有喜欢的理由。塑料桶比木桶轻便,结实,装得也多,当然有很多好处。然而,木桶坏了,可以归于尘土。塑料桶坏了,只能变成垃圾。
彭巴的海滩是美丽的。但是,就在海滩的公路边上,已经开始有工业垃圾了。在进出彭巴的公路旁边,甚至有一片连绵几百米的垃圾堆放场。坡下是当地土著的居民区,再往下就是我曾去过的美丽海滩!
全球化是一个食物链,非洲处于这个食物链的最下游。一方面,要为上游提供资源;一方面,不可避免地要接受上游的垃圾。在很多城市,都能看到有街头摊贩卖鞋的景观,他们是把鞋一串串地挂起来卖的。杰克尹说,这些是来自欧洲的二手鞋。


如诗如梦的Pemba海滩,摄于2004年月20日。

海滩里玩耍的孩子,摄于2004年7月20日

海滩上面的垃圾。摄于2004年7月20日


2004年12月7日
北京 稻香园

(发表于《社会学家茶座》2005年第1期,总第10辑。这里在文字上略有修饰。另有一幅照片发表在封二上,题为《漂亮的非洲姑娘》,是海滨婚礼上的舞蹈与合唱的场景,更合适的标题应该是《快乐的非洲姑娘》。内文配图一幅《海滨婚礼》)
(很多照片在截稿前没有来得及传到编辑部,在这里补充几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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