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问奥尔德克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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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老椰子 于 September 27, 2005 11:36:00:

访问奥尔德克的故乡

(一)生态园

在村舍和农田之间的泥土路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我们的面前终于出现了了一个大门,标着“尉犁县原始胡杨林生态园”的字样。路的另一侧的牌子上则写着“古勒巴格乡欢迎您”。这里是尉犁城西6公里处,在古勒巴格乡的边界。

在库尔勒时,我问了许多人之后,才证实了奥尔德克的陵园在尉犁城西的消息。

孟师傅开着“巡洋舰”,带我从库尔勒来到了尉犁。尉犁在库尔勒以东54公里,一路是平坦的210国道,沿途郁郁葱葱,不愧是沙漠上的“绿色走廊”。

孟师傅说,他很少到尉犁来,来了通常都是为了吃烤全羊。尉犁的烤全羊名气非常大。

驶到乡间小路上,我们开始向当地人打探陵园的位置。人们或者说不知道,或者说:“是生态园吧?那里有个陵墓。”于是,我们就找生态园。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我们来到了这个被树木和庄稼掩蔽着的大门。

孟师傅在大门口停下车,向车窗外的门房喊了几声。没有人应答。“巡洋舰”于是直直地开进院里。

迎门不远处的一座小屋门口出现一个汉子,汉子身后的门内闪动着一个妇人的身影。我们过去搭话,得知这一对儿操内地口音的夫妇是住在这里种棉花的。棉农指着身后的大沙丘说:“转过去,就有雕像和坟。”

转过沙丘,只见到一排房舍,房顶上面一排大字“奥尔德克餐厅”。终于看见“奥尔德克”这几个字了。

一个青年从餐厅里笑着迎出来,他是生态园接待站的站长、奥尔德克餐厅的经理刘雪成。刘站长并没有因为我不是他的客人而有丝毫怠慢,反而对我专程来瞻拜奥尔德克墓葬的行为饶有兴趣,主动陪我登上了沙丘。

在沙丘顶部的一个凹地里,我们看到了奥尔德克的墓葬:前面是墓碑和半身塑像,后面是墓室。塑像是白色的,放置于两米高的黑色墓碑之上,碑的上部前方以维、汉、英文书写着“奥尔德克·吾马克之墓”,碑的中部前方的平台上则刻写着奥尔德克的事迹。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奥尔德克的形象的唯一依据是赫定在1934年为他作的素描。比之素描,塑像的衣帽过于整齐。人也显得略胖。墓室的外面是石块砌成的矮墙,向墓碑一侧开口。墓室呈长方形,墙漆成黄色,饰有带花纹的白色边缘;室顶为白色的半球形,漆面已经龟裂剥落,中央以棍状物支起一弯黄色的月牙;四面墙各有一拱形门。白色棺具的切面接近圆形而尖顶平底,安放在也是白色的半米高的台子上,上面覆满沙尘。穆斯林的墓葬都极其简单。象奥尔德克这个墓葬的规模和形式,据说只有宗教里高德的阿訇等才可能享受。奥尔德克没有宗教上的高深造诣,但他在其他方面取得的成就使族人能够接受给予他这种崇高的地位。

我两手空空,没有鲜花,也没有奥尔德克生前喜欢吸的罗布麻烟,只能默默地在他的塑像前三鞠躬。我在25年前了解到世界上曾经存在过这样一个人,在以后的日子里逐渐地读了许多有关他的零星资料,几年前又隐约知道不忘本的瑞典人在尉犁为他修墓塑像,现在我走到他的坟墓旁边、走到他的塑像和遗骸旁边,向这位自然之子、这位塔里木河畔的渔猎手、这位大漠里的好汉表达我由衷的敬意!

这是2005年9月6日,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没有风,中午的太阳有些灼人。

(二)牙生

刘雪成站长回答了我的所有的询问。他告诉我,生态园以及他所管理的接待站和餐厅都非常不景气,有一个四川人可能要把它承包下来。是啊,大门口没看见有人收门票,小径上没看见有游人,餐厅里没看见有客人,确实非常萧条。沙丘上生长着胡杨、柽柳、骆驼刺、梭梭草等沙漠植物,眼下多数还都生机盎然,有些则已经干枯。

餐厅里的人说,奥尔德克的一个孙子不久前曾经在这个餐厅的厨房工作,后来被调到县里的宾馆餐厅的厨房去了。听了这个消息后,我决定不在园中多做停留,拉着孟师傅开车赶回了县城。

县宾馆的名称是“罗布淖尔宾馆”(尉犁县的维吾尔名称就是罗布淖尔县)。当我们找到厨房和门边的人说明来意后,立刻有人说那就是“牙生”啊,并跑进去喊人。

牙生走了过来,身材魁梧,红脸膛,上唇和下巴刮得发青。这个人太年轻,怎么能是奥尔德克的孙子呢?我问:“你是奥尔德克的什么人?”“我妈妈是他的孙女。”他回答。我说:“那么说你是尼牙孜汗的儿子?”我知道那个曾见诸报端的尼牙孜汗已经去世,就是她告诉世人,她的爷爷曾经用一根胡杨木棍捅死了一只蓝虎。“是。”他腼腆地笑笑。“那你不是孙子,是个重外孙。”维吾尔族的亲人之间的称呼和我们非常不同,这从牙生在以后的谈话中还是经常用“我们爷爷”来指称奥尔德克就可以看出来。至于如何不同,询问生在新疆长在新疆的孟师傅之后仍不得要领。

牙生,28岁,以前是兴平乡三大队的农民。三年前,县有关部门照顾他是奥尔德克的后代,安排他在生态园做合同工,一个月前调到宾馆。他现在月薪700元,但有时宾馆发不出全额,在生态园时情况更遭。

我告诉牙生,我专程来拜祭奥尔德克,同时希望看看他的家乡,了解更多有关他的事情。牙生说,他正在上班,要在北京时间3点半午休,然后在5点半继续上班。他说,奥尔德克的遗物都存放在罗布人村寨的纪念馆里,他可以在休息时带我们去看看;而他的舅舅司马义也住在城里,舅舅了解更多的情况,我应该和他谈谈,并一起去罗布人村寨。他的舅舅不就是奥尔德克的孙子吗?我大喜过望。

这时是1点半,等吧。我对孟师傅说:“我们去吃烤全羊吧!”

负有盛名的吃烤全羊之处在县城的边缘,大名是“司拉古丁肉制品加工厂”,面对着通向罗布人村寨的路,附近有许多低矮的泥土房和砖房,恬静安宁。二人叫了一公斤羊肉,双手撕起来吃,佐以茶水,真是淋漓痛快。食毕,主人送上一大盘葡萄,算是饭后甜点。

赶回宾馆后,还有一些时间,我得以在附近走动欣赏市容。尉犁县城非常美丽,街道宽阔而清洁,绿树成荫,没有太高的建筑,没有太多的车辆行人。宾馆的院子里种着大片的梨树,香梨挂满枝头,翠绿翠绿的,向阳处浸出一抹粉红。人们说:“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库尔勒的香梨人人夸,叶城的石榴顶呱呱”。库尔勒一带的香梨,皮薄肉细汁多渣少核小,并且香气浓郁、色泽鲜艳。今年的梨还差一些天才成熟,我刚吃过一些去年冷藏保存的,仍是咬一下酥脆爽口,里面的梨肉洁白得如同我在乌鲁木齐大巴扎买的和田羊脂玉。院子的角落里种有蓖麻。蓖麻的叶子有8个角,带刺的、粉红色的球状果实挤成塔一样的形状。

3点半整,牙生坐进了“巡洋舰”。可是,他的舅舅家里没有人应门,只好就我们三人去罗布人村寨了。

(三)罗布人村寨

罗布人村寨距尉犁县城40公里,在东南方向。去村寨的有些路段崎岖颠簸。“巡洋舰”有时会突然跳起来,然后再重重地落下去。

在这里,我再次见到了塔里木河,它在这里不象在轮台南部沙漠公路起点那里那样宽阔平直,而是弯弯曲曲地随意地流淌,在连绵的沙丘旁边创造出生长着胡杨和芦苇的港汊繁多的绿色长带。当然,芦苇中隐藏着包括蓝虎在内的诸多动物,河里野鸭成群、“鱼儿能拧成绳子”的奥尔德克的青年时代的景象已经一去不返了。塔里木河经常改道,尤其是下游。人们说,塔里木河是个无僵的野马。又说,它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到处留情,指的是:它流到哪里,哪里就生长出胡杨;它若干年后移情别恋,突然就改道离开了,胡杨于是就象弃儿一样无助地慢慢枯死。屈死的胡杨长久地站在那里,伸着弯曲的枯枝,似乎在向苍天哭诉。

这个村寨为旅游而设,里面是仿当年罗布人临河而居的民宅以及与民生有关的各种物件,向人们展示这种古朴的沙漠绿洲文化。村寨的门票20元。我问守门人客流量多大,是否盈利,得到的回答是每天300多人,盈利。

牙生和作为牙生客人的我是免费。进得大门,见到以土、木、芦苇建造的房舍,被绿色植物掩映在港汊之间,不远处沙丘起伏。有的房舍被用做餐厅或旅馆。有一小群游客正在导游的带领下到处转。一位百岁罗布老人正在与游客合影留念,收取费用。在时间和空间上,罗布文化和我们的距离都不远,但它隐藏在沙漠边缘的角落里,几乎与世隔绝,显得独特和神秘。人们曾在这世外桃源中过着与世无争的简朴生活。然而,自然界和社会的变化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奥尔德克纪念馆为一平房,墙面是用木条作成的,排列出的斜纹类似布匹或席子,这也许是罗布人的一种建筑艺术。纪念馆的门上着大锁。旁边的守门人说,每开锁一次,进去一起来的一组人,不问个数,收费30元。守门人为我和牙生开了锁,也是免费。

纪念馆室内三面墙上是图片和说明,下面的木桌上摆放着器物。图片和说明介绍了奥尔德克的生平以及楼兰遗址和“小河墓地”,前者是1900年他协助赫定发现的,由此而掀起了二十世纪西域大探险的开篇;后者是他在以后的日子里独自发现的,并在1934年赫定再次到来时由赫定的助手贝格曼考察纪录和进行简单发掘,由此而向人们揭示了罗布地区4000多年文明史的一层面纱(“小河墓地”从此之后失踪,直到2000年人们借助地球卫星定位仪才得以重新接近)。被挂了大幅照片的相关重要探险家包括赫定(瑞典人)、贝格曼(瑞典人)、普尔热瓦尔斯基(俄国人)、斯坦因(英国人)、橘瑞超(日本人)、陈宗器(中国人)、黄文弼(中国人)。器物包括当年的生活、渔猎、探险用品,由奥尔德克的后代捐赠。

对比生态园的萧条,罗布人村寨显得引人注目。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有关奥尔德克的东西分开呢?为什么不把奥尔德克纪念馆建在生态园呢?这样的话,生态园里的有关部分就会集中突显一个特别的主题-西域探险。奥尔德克的名气来自于他的探险事业,而不是因为他是一个罗布人。

(四)司马义

我希望牙生一定要找到他舅舅司马义。回到尉犁县城后,牙生终于在市场里找到了他,他正在协助老伴摆摊卖货。

我对冒昧地闯来耽误了他的工作表示歉意,但希望无论如何还是跟他聊一聊。

司马义把我们带到他的家里。那是养路段的家属宿舍,他的家在二楼,家里的布置非常整洁,电器、家具一尘不染,墙上挂着漂亮的壁毡。他的美丽的女儿早日古在家,立刻端上西瓜招待我们。牙生不久就告辞回餐厅工作去了。临走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三个老人还记得“我们爷爷”的事,但是他们已经很老很老了,住在塔里木乡三大队。”我想,如果这些人是赫定探险队的同伴的话,只可能是1934年奥尔德克担任骆驼队总管时的年轻队员。

司马义一面查找资料一面和我们闲谈。他告诉我们:爷爷的父亲吾马克从前住在卡拉(现在的农2师31团12连所在地),后来因为长子土莫尔被蓝虎吃掉,举家避居阿不旦(现在的农2师36团所在地)。奥尔德克是吾马克四个儿子中的次子,原名奥斯曼,因为水性超乎寻常地好,被父亲改成奥尔德克(维语野鸭子),这和人们一直流传的由于奥尔德克的母亲生他后第一眼看见了野鸭子的说法不同。司马义还纠正了另外一个被广为接受的说法,即奥尔德克应该是生于1864年而不是1862年,享年78岁而不是80岁。

司马义的父亲叫艾地克。艾地克曾跟随他的父亲奥尔德克参加过1934年赫定组织的中瑞联合考察队,也是一个沙漠上的健儿。

按照维吾尔人的习惯,奥尔德克的全名是奥尔德克·吾马克,艾地克的全名是艾地克·奥尔德克,司马义的全名是司马义·艾地克,而早日古的全名是早日古·司马义。

司马义已经从养路段的工作上退休。20岁的早日古刚从中专毕业,在产院做助产士。除了早日古,司马义还有一个做养路工人的24岁的儿子买买提,以及一个年方18岁的儿子那曼加。他们的生活看来美满愉快。但是,司马义的心里有个愤愤不平的情绪。这种不平,我已经从他的外甥牙生那里感觉到了,不过从司马义这里我得到了比较清楚的表达,就是他的家庭对县里有关部门的不满。这当中,包括生态园的名称问题、器物捐赠的回馈问题,等等。他谈到,他曾经上访,也曾在1994年和2003年两次被捆绑限制行动。

我没有充分的时间进行深入的了解,尤其是没有机会听到县有关部门的说法,所以无法过多评说。但是,现在是一个法制的社会,许多事情都应该有法可依;而情理之中的事情,也应该能通过协商得到解决。有些事情可以听听有关专家的意见。比如,奥尔德克的后人提出艾地克是否可以进入奥尔德克的陵墓,因为他也随父亲参加了中瑞考察队。赵子允(地质工作者,现代探险家,号称“西部奇人”。当我此次在乌鲁木齐给他的家里打电话时,才惊悉他已于去年在巴音布鲁克考察时因车祸去世)认为,应该,而且包括阿布都热依木等所有的赫定探险队的罗布功臣都应该享受迁入陵园的殊荣。我认为赵先生的提法合适。总之,我真诚地希望尉犁县有关部门和奥尔德克的后人能解除这些纠纷,去掉这个美中不足。

奥尔德克是尉犁的维吾尔人,他的业绩也是地方的荣誉,适当地宣传奥尔德克会为地方带来名气和福利。当瑞典人千里迢迢来给奥尔德克塑像的10年之后,多数库尔勒人和许多尉犁人却对奥尔德克一无所知,这是不应该的。

另外,陵园、纪念馆的维持以及有可能实施的相关其他工作需要外界的实质性的援助。我希望世界各地能有更多的人对尉犁的这项事业投以更多的关注和支持。


老椰子
2005年9月22日于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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