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一篇关于康定旧文,附老椰子兄美文骥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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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愚人 于 July 28, 2007 13:00:57:

回答: 好啊,老椰子兄到了康定:) 由 愚人 于 July 28, 2007 12:57:25:

炉泸散记

四。

细雨蒙蒙里的康定,完全不是我心里设想的形象,一直以为她是一个苦寒
的地方,就象西藏一样,没想到竟是一座秀丽,湿润的小城。四周的高山
拱卫,山现在呈深绿色,半山腰笼罩着白云,一条奔腾的淡橄榄色的河在
主要大街边狂泻。车在将军桥(注 1)边停下来,时候是七点半,街道上
走着打着雨伞,匆忙赶路上班和上学的大人小孩。我顾不上观景,先去增
加能量要紧,于是就在沿河一家抄手店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油抄手,吃
着吃着,猛一抬头,瞧见河对岸的一座建筑--天主堂。

我问藏族服务员,康定现在还有人信天主教吗?她摇摇头,说他们藏族都
信佛教,其他的都不知道,只晓得有时天主堂里有人活动。看来,现在在
康定,天主教的活动虽然有所恢复,但早已式微。我知道,天主教和新教
教会的势力在康定曾经一度非常活跃,二十年代时,康定除了天主教教会
创办的修道院、拉丁学校、医院、孤儿院、农场、图书馆以外。还有英国
人办的福音堂,美国人办的安息会,教会的势力隐然与当时的政府相抗衡。

而现在只留下了这座白色的欧式建筑,深闭的铁门,作为历史遗迹,悄然
隐藏在河边的柳荫后面,岁月的潮水就象这面店外边的折多河水一样。

在东大街的金路宾馆登了记,现在是旅游淡季,一间单人间只要120元,
比较舒适、干净,设备齐全。安排好房间以后,走过去和几个藏族女服务
员瞎聊,把她们逗得哈哈大笑以后,随便得到了应有的信息。然后返回房
间美美地补了两个小时觉,中午时分,气定神闲地踱出宾馆。

再次走向折多河。

我平生最爱观赏水,无论是大海、小湖,无论是飞瀑、流水,只要它不是
足够肮脏,我都要花些时间流连在它的旁边,观察它的形态,有时会盯住
水面很久,究竟是否想从这柔顺之物后面获取某种思想或者灵感?连我自
己也说不清楚。

折多河确实值得盯住,他不象那些静静流淌的河溪,或是一平如镜的池塘,
给你带来平静,抚慰你的心绪;也不象那些浩瀚的大水体,如大海、大湖、
大江,开拓你的心胸,激励你的志向。他大约只有30米宽,既不能游泳,
也不能行船,却以其独特的个性吸引着游人。他宛如一条小白龙,从城西
南破关而入,怒吼着穿过这座狭长的条状城市。倘若你仔细凝视他,在那
飞扬着白色泡沫的浪花间,那青绿色的水体,却又倔强地要告诉你,他是
淳朴的,他有的是青春和朝气。波涛打击着壁立的红沙岩河岸,卷起一圈
圈旋涡,游走在水面上,瞬息万变。欣赏湖海,只需远眺,近则常常不堪;
可欣赏折多河,却可以使你在长久的凝视里不断找到新兴奋点,无论远望
和近观,都能让你惊异不已。

他就是他,一条青春的河,激情的河,创造的河。

从来没有人敢在他的怀抱里驰游。倘若你胆敢跳下不到1.5米深的河里去
捻捻这条小白龙的须,他立即会将你抛到河底的乱石上,让你不得好死,
他可是不好惹的!据说去年夏天,有三个老美破天荒地,乘坐一艘橡皮船,
从城外西南关下水,漂完了这条贯穿城两里的河。全城人沸腾了!两万人
空巷围睹这番搏斗。城东关处,另一个小伙子--雅拉河跑过来帮折多河的
忙,在那里制造了汹涌的暗流,只等你三个老美来闯关,三个英雄终于畏
缩了,在那里上了岸。

在一次饭后的闲聊里,饭店老板告诉我1995年发生的一桩趣事。

那一年,康定州、县政府嫌康定城太局狭,平地面积过小,扩大建筑面积
的主意于是就打到了折多河的脑壳上。他们学习江南农村的“先进”经验,
在折多河的两岸上跨上水泥板,打算把折多河变成一条暗河。似乎很简单
省事,其实也挤不出多少建筑面积来,而且很幼稚,可肉食者却正儿八经
地干了。

那年春末,刚铺完河面的三分之二,春水泛滥,从上游咆哮而下,由于一
些建筑材料加上从山上冲下来的大石头堵在河道里,上面的水泥板盖得严
严实实,折多河流动不畅,便把上面的水泥板顶开,大水四漫,造成全城
的洪灾,将城里所有的低地街道全部淹没,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一旁
插嘴的老板太太补充道:“那天好吓人啊!河水发出闷牛的声音,象发了
疯一样,把大方桌一样的大石块冲得打滚!”

实在太不象话,把小白龙惹火了。

从此以后,当地政府记取了这个惨痛的教训,再也不敢重蹈这样的傻事,
还前踞而后恭地为折多小少爷整修好河堤。也因为这次水灾,我们再也看
不见在最近出版的孙明经(注 2)遗作《1939:走进西康》历史摄影集里
所能看见的那些古色古香,瓦屋连片的康定旧城的面貌,代之而来的,是
现在涣然一新的现代化街市。

折多河,你真是一个顽皮的小男孩,你对那些破坏自然规律的行动,会毫
不留情地施以及时的恶作剧,让那些破坏者尝尝你发脾气的滋味是什么?

中午在东大街一家富顺豆花店里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后,喝了点酒,带着
一点微醺,慢腾腾向西南门外的一处叫做公主桥(注 3)的地方走去。公
主桥是康定城西南著名的胜地跑马山的起点,在那里可以爬山,也可以乘
索道缆车或者马登上跑马山顶。沿路看见熙熙攘攘的汉藏居民走过,大多
数藏族同胞已经不穿民族服装,他们不是穿汉装,就是穿简易西装,但从
脸上的轮廓还是能够辨认出来的。

一直在上坡,虽然不过二里路,由于康定城区海拔达2600米,所以到达公
主桥时还是有些累了,再没有多少兴趣继续登预计一个半小时的山,于是
就在公主桥花了20元钱租了一匹马来骑。马是典型的藏马,个头很小,却
极能爬山,由一个藏族妇女牵着。这是我生平第一回骑马,本来骑马登山
走得很慢,应该没有多少惊怕,可是因为跑马山面城的山坡是陡度很大的
峭壁,马沿着峭壁上的小道爬还是令人心惊肉跳。这马很怪,专挑山路靠
着悬崖边缘走,我问后面跟着的藏妇,它为什么走得这么怪?藏妇答:没
事,它就喜欢走路边,路边地软。藏妇还说,马有灵性,不会有危险的。
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提心吊胆,毕竟是立在悬崖边缘上啊!行到中
途,马忽然不走了,藏妇用手里的鞭子猛抽这匹棕色的马,马一惊,急忙
跳起来!幸好是向路的里面跳的。遇到下坡,藏妇叮嘱我一定要把身子后
仰,我照着做了,确实减少了些紧张。后来也放胆起来,心想,所谓古时
茶马道上的马帮大概也是这样赶路的吧?

又下雨了,此时已到山顶。在下马处,树林深处,露出高处一幢飞檐画栋,
这是一座兰若,叫做跑马山寺。这里距离跑马山寺还有几十米,此处高度
为海拔3300米,但植被非常茂密,林间小道寂无人迹,非常幽深。跑马山
寺离开山顶还有100米,那里就是《康定情歌》:“跑马溜溜的山上”所
指明的地点。从照片上看,山顶很平整,开阔,上面长满了青青的茂草,
这里是一年一度跑马山赛马的地方,也是美国人谢伟思(注 4)回忆录里,
令他魂牵梦萦,那绿草如茵的地方。可今天我已经没兴趣登临了,因为要
急着去二道桥温泉洗浴,再者,雨也下大了。

我打着伞,沿着通向跑马山寺的石级小路走到还有几米就到寺的地方,便
侧向走到索道停车场,在那里小憩了半个钟头,直到雨已经明显地小了下
来,方才乘坐缆车下滑。

缆车上,康定城一览无余。四面青翠的大山之间,躺着一座条带状的城市。
城市装点得很现代化,高楼林立,楼房把条状山谷塞得满满的,几乎没有
空地。折多河从西南郊流入城市,把这座小城平均地一分为二,平行于折
多河的,分别有两条长街在河的两侧。我把缆车箱的窗户摇开,把头伸出
去更仔细地鸟瞰康定全景,一阵夹着雨点的清风吹来,脑海里骤然间冒出
了书上读过的康定的过去。

康定这个地方,唐属南诏国,是各民族商人临时交易货物的地方。唐以后,
随着贸易量的逐渐加大,才开始成为商人和牧民定点居住的集市点。由于
当时四川与西藏之间的交通仅仅只有唯一的鱼通--瓦斯沟通道,因此,康
定成为了繁忙的茶马古道上的枢纽。宋时,集市由帐篷变成了碉楼。元时,
设长河西鱼通宁远土司于此,这时,康定首次出现了红教喇嘛寺(在城外
西南远郊,金碧辉煌)。明置明正土司,明正土司管辖今康定、泸定、丹
巴、道孚、雅江、九龙等一大片土地,幅员千里,为川西第一大土司,但
康定此时的定居碉楼仅有十余户。清初始建黄教寺院,住民增加到三十余
户。康熙平定西泸(注 5),置粮务衙门于此,后扩明正土司为明正宣慰
司,归雅(安)州同知管。雍正七年,置打箭炉厅,仍归雅州同知管。这
时的打箭炉的住户已经增至百户,其贸易日趋繁荣(注 6)。清末赵尔丰
任驻藏边务大臣期间,奏请朝廷将打箭炉(注 7)改名为康定,这个名字
含有自矜其推行改土归流于巴、理、德(今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巴塘县、
理塘县、德格县)地区与喀木地区(今西藏自治区林芝专区、昌都专区)
的功绩。康定县名民国因之,民国三年(1914),川边镇守使驻节自昌都
移至康定,十六年(1927),西康政务委员会组织于康定(注 8)。十七
年(1928)九月始建西康省,省会康定。1949年12月9日,西康省主席刘
文辉率其西康驻军和平起义,省会仍康定。1951年西康省会移至雅安,此
时康定是西康省康定藏族自治专区首府。1955年西康省撤消,康定专区划
入四川省,名甘孜藏族自治州,从那时起,康定一直都是州首府所在地。

我想起了《1939:走进西康》里所记录的康定照片,那上面的康定已经是
一个汉藏人民交融,繁荣的麻雀虽小,却肝胆俱全的前省会,那上面在康
定跳锅庄舞的康巴妇女,瓦斯沟国民小学墙上的标语“共赴国难”,五明
学院(注 9)委员会主任,民国政府授予南路宣化使的火竹香根喇嘛年轻
爽朗的脸,我想起了现在的藏族姑娘穿着牛仔服,现在的康定街上商店里
播放的港台流行音乐,瓦斯沟小学三三两两正在上学的学童。转眼不到百
年,时世变幻就象对面子耳坡山顶上飘过的浮云。

我想起了几个小时以前,东大街附近菜市场的一个洗菜池,那个水泥池子
里的水是从跑马山上引来的山泉,它把洗菜池装得满满的,一任多余的水
流走,尽管旁边几个主妇正在用它来清洗蔬菜,它却依旧清澈见底!

康定,溜溜的城,溜出韵味的城。


注释

1。将军桥,民初川边镇守使陈遐龄所建,原为木桥,今已改为水泥桥。
此外,康定城区折多河上还有上桥、中桥、下桥,原俱为木桥,现均改作
水泥桥或石桥。其中,以中桥最有特色,和其他桥不同,中桥现为石拱桥,
栏杆倚处,可以凭吊滚滚东逝的折多河。

2。孙明经(1910-1992),毕业于金陵大学,逝世前任北京电影学院教授,
我国早期电影教育与电影摄制的开拓者,从民国时期到人民共和国时期,
他参与拍摄了近200部记录片,培养和教育了一大批我国电影导演和摄影
师。《1939:走进西康》是作家张鸣根据他在文革浩劫后流下的照片编制
的摄影集。这本摄影集含有238幅珍贵的历史照片,它们是1939年抗日战
争中撤退在重庆的十几所大学组成的“川康科学考察团”在赴当时的西康
省考察的过程中,孙明经先生利用拍摄记录电影的空闲时间拍摄的。在这
批照片里,孙明经用他敏锐而细致的眼睛,把西康地区的风土民情,地理
面貌留存在历史的一瞬间,为现代中国人所不熟悉的那一段湮没的历史留
下了珍贵的见证。

3。公主桥,传说唐贞观时,文成公主由松赞干布的迎亲队伍护送,经康
定入吐蕃,康定西北一百里的塔公寺是公主的驻跸地,据称还保持有公主
的遗物。公主桥为纪念文成公主经此处而得名。

4。约翰·斯图尔特·谢伟思(Service, John Stewart),1909年生于成
都,美国传教士之子,会讲一口流利的四川话。他的生命中前35年的绝大
部分时间里生活在中国。抗日战争时期任美国驻华大使馆二等秘书兼史迪
威总部政治顾问。1944年7月,他曾与美国驻华大使馆武官包瑞德等组成
美军驻延安观察组,负责收集政治情报。在此期间,与毛泽东进行过长谈。
因向当时的美国国务院传递对延安政府亲善的报告,受到麦卡锡主义的迫
害,被指为应对丢失中国大陆负责。谢伟思在1939至1942年期间,曾在西
康省省会康定工作。

5。《大清一统志》载,康熙三十九年,平定打箭炉乱,收抚上下木雅,
鲁密章谷渣坝,喇滚,单东,巴底等部,与土伯特(Tibet)划雅龙江为
界,以后志书概指上述地方为“西泸”,与青海、西藏区别,藏称卡拉。

6。清嘉庆《四川通志》。

7。打箭炉,打箭炉是藏语“打折多”的汉语音译,清时被汉民误认为是
纪念诸葛亮南征时派郭达(郭达山是康定东关外的大山)在此地打造弓箭
之地。打折多的藏语意义之一是河流交汇处。

8。民国任乃强《西康图经》。

9。五明学院,30年代末西康省政府筹款资助下设立的藏传佛教黄教学院,
旧址在城内央雀寺,今已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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