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CHI 于 February 11, 2008 16:02:58:
引子
在广袤的沙俄帝国的西端，距明斯克城不远，有个叫乌子莲（Uzlian）的屯子。屯里住着几十户穷苦的犹太人家，亚布拉汗和理雅及他们的九个孩子就在其中。孩子里老大是个儿子，名叫大卫，生得聪明伶俐，是爹娘心中的希望。亚布拉汗梦想大卫将来成为一名拉比，送他去屯办学堂全天学习“朵拉”（Torah）和希伯来语。大卫也学得很刻苦，小小的年纪，就懂得了“与人友善、勤劳事事及尊敬兄长”等道理。
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之交，纽约城是个巨大的建筑工地。为了养家，亚布拉汗撇下老婆孩子只身一人到纽约建筑工地去打工。攒了点钱以后，于1900年把这一大家子接到了纽约，在曼哈顿东城布鲁克林大桥附近的犹太贫民区安顿下来（那地方可能和老椰子家隔河相望）。大卫在社区小学上学，同时在早晨上课前和下午放学后提着报篮子卖报纸贴补家用。
常年起早贪黑的劳作，累得亚布拉汗的身子骨越来越糠，经常病得起不来炕。每到这样的时候，大卫总安慰爹说，“爹，别上火，今天俺早点放学，多卖报纸多挣两个，你在炕上倒着吧！” 那时，大卫在心里暗暗地立下大志，长大一定开个报纸批发铺，多挣钱，不让爹娘再操劳。1906年春天，不幸的事发生了。亚布拉汗被确诊为痨病，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
大卫被迫退学，全时买报纸，以十五岁的年龄，担起了一家十一口糊口这副重担。他白天买报，晚上到铁路旁拣煤核给家里烧火取暖。正像戏里唱的那样：
提篮小卖拾煤渣
担水劈柴也靠他
里里外外一把手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
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
无线电广播
大卫的学名叫大卫·萨尔诺夫（David Sarnoff, 1891-1971）。在短暂的卖报拣煤核糊口度日之后，他于当年犹太新年过后，进入了美国马可尼电报公司(Marconi Wireless Telegraph Company of America)，初做杂役，稍后成为一名报务员。那时的无线电报业务刚出现不久，覆盖范围正在逐渐由陆地向近海以及渔船上延伸。这一延伸需在岸边及海岛上增设电波中继站。萨尔诺夫参与了最早在马萨诸塞离岸岛屿赛斯康赛特岛（Siasconset）、南他基岛（Nantucket）和纽约中继站的建站及测试工作。在工作中，他尽力抓住一切机会学习无线电技术和公司的商业运营知识，这使他的工作能力很快地成长，在几年的期间里赢得了上司和同事们的信任。
在远程通信领域中，无线通信总要同有线通信在拓展市场方面相互竞争。而有线技术比无线技术发展得早，占据着先手优势。但无线通信可以在运动的载体之间（如车船等）实现， 这一优点是有线通信难以与其抗衡的。但在早期，无线电报只能“以每小时25个词的速度传送，每份电文要传四次，在传送之前（报务员）还要掌握电文的要点”。到了1911 年1月，马可尼公司拿到一分合约，为拉布雷德（Labrador）和纽芬兰的约勃兄弟捕海豹公司（Job Brother Seal Hunting）的船队设立无线通信系统。萨尔诺夫作为承建工头，领导了这次施工作业。
一年之后，萨尔诺夫当上了马可尼公司设在纽约瓦纳梅克百货商店（Wanamaker Department Store）大楼顶层的工作站的组长。不久，发生了泰坦尼克号沉船事件。萨尔诺夫的工作组用无限通信技术，参与了沉船中生还者的营救行动。在营救船卡帕提亚（Carpathia）号的救援过程中，他们先是收到已救起的生还者人数，后又收集他们的名字，在卡帕提亚抵达纽约港前，每天在纽约时报上发表。泰坦尼克号以文学艺术的形式留下的爱情故事广为人知，但还有她鲜为人知的一面。那就是该事件极大地促进了无线通信事业的发展。
在整个泰坦尼克号事件过程中，公众对无线电报的独特功能有了普遍而深刻的认识。国会紧接着立法规定，所有商用船上必须配备无线电通信设备及二十四小时报务员值班制度。几乎在此同时，马可尼公司全面收购了联合无线电报公司（United Wireless Telegraph Company），这使它控制了全部海岸通信站。两年内业务量扩大了二十倍。在这股急速扩张的风潮中，萨尔诺夫被提升为和约经理，负责拉较大的客户。
萨尔诺夫看到了不断扩大的商机，遂在马可尼公司内鼓动向铁路无线通讯业务拓展。铁路公司对采用无线通信丝毫不感兴趣，除非马可尼公司展示出现成的系统，证明在铁路上可发挥功用，还不影响铁路的运营。在萨尔诺夫的怂恿和积极实施下，马可尼公司开始与拉卡瓦纳（Lackawanna）铁路电报所所长合作，设计、安装、调试并最终展示了可移动的无线通信系统。1914年1月，该系统配备在纽约州的宾汉顿（Binghamton）和宾夕法尼亚州的斯克兰顿（Scranton）之间。由于这一展示成功，马可尼公司获得了第一份来自铁路公司的订单，为拉卡瓦纳铁路线上的五个车站建立无线通信系统。尽管有了这样的成功例子，其它铁路公司仍然不采用无线通信。萨尔诺夫为推进无线通信在铁路上的应用，随后进行了长达十三年的努力。
他在竞争中意识到马可尼公司的研发力量严重短缺，并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公司的研发结果上。他在公司内报告了哥伦比亚大学的阿姆斯特朗（Edwin Howard Armstrong）的再生电路的发明成果，又安排朗德（Henry Joseph Round）在马可尼公司的贝尔玛基地（Belmar, NJ）做野外测试。当该项测试结果被报告到马可尼先生时，伴随着公司高层的不满情绪以及“朗德早已有了类似的进展”等微词。表面上说来，其不满情绪是因为萨尔诺夫未经批准安排公司以外人员使用马可尼公司的试验基地（其时，朗德是马可尼公司英国分部的主任工程师）。
1914年春天，马可尼公司的英国分部宣布研发无线电话系统，该系统以朗德的氢电弧发射机为基础技术平台。这就是后来敷设在拉卡瓦纳铁路线上的电话系统。次年，美国电报电话公司（AT&T）展示了无线声音传输系统，这一展示由弗吉尼亚的阿灵顿发出信号，在巴黎、旧金山和夏威夷同时接受到了声音信号。看到这一进展，萨尔诺夫立即向总经理乃利（Edward Julian Nally）提案研发家用音乐接收器，以向更广大的市场扩张。这个音乐接收器即是家用收音机的雏形。但乃利当时面临的情形是，无线通信业务在美国正迅速地增长、美国马可尼公司与海军在业务领域里正在起冲突、一战爆发急需扩充跨大西洋的通信容量。在这样的情况下，乃利将研发音乐接收器的提案束之高阁。
美洲无线电公司(RCA)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 为战时通信所需, 美国政府统合了几个主要的公司在无线电方面的专利，所有的无线电通信设备都充作军用，主要是海军的无线通讯。这些公司包括, 美国马可尼公司、通用电气公司（General Electric Company）、联合水果公司（United Fruit Company）、西屋电气公司（Westinghouse Electric Corporation）和美国电报电话公司。在这个战时合作的基础上，美国政府于1919年要求通用电气公司组建了美洲无线电公司（Radio Corporation of America，RCA）。RCA公司由通用电气公司控股，并公开发行股票。最初的意图是建立一个美国人拥有的商务实体，来把持所有的法律手段，对无线电通信业务实行垄断性经营。公司的起始资产为马可尼公司在美国的无线电通信业务、通用电气和西屋电气的无线电通信设备的销售业务、以及上述公司的相关专利。作为回报，上述各公司获得数量不等的RCA 股票。RCA的首任主席由当时通用电气公司总裁欧文·扬（Owen D. Young）担任，萨尔诺夫被任命为业务总经理（General Manager）。
RCA 的成立，为萨尔诺夫推进无线广播事业提供了新的契机。公司成立伊始，在为母公司通用电气提交的一份业务总结报告中，萨尔诺夫详尽地总结了无线通信在海洋上及政府事务中的应用，然后他对家用无线电的商业前景作了重点讨论。他明确地将这一新的潜在市场与“业余无线电爱好者市场”区别开来，估算这一市场可将公司的销售收入增加一个数量级。这一业务将满足更广大的，不懂技术的人群。
1921年夏，萨尔诺夫开始以行动来促进无线电广播在大众中的兴趣。他作为赞助人支持了丹普西（Dempsey）和卡彭提尔（Carpentier）之间的重量级拳击赛的现场直播，不但赞助了一千五百美元作为活动经费，还提供了一台大工率GE发射器和拉卡瓦纳铁路电报系统的一架天线。在直播节目进行时，萨尔诺夫指派了一位伶牙俐齿的拳击迷怀特（J. Andrew White）接听听众打来得电话。这项活动主要是业余无线电爱好者发起组织的，但却获得了意外的成功，听众遍布纽约、康涅狄格、马萨诸塞、新泽西和宾夕法尼亚几个州，估计人数达到三十万人之多。事后怀特提交一份长达23 页的报告和8页的听众反馈意见。
萨尔诺夫立即将这份报告在RCA和GE高层管理人员中传阅，用以唤起这一关键决策群体对无线广播事业的支持。这一年，RCA 的真空管及其他电子元器件的销售量都有很大的增长，同时在新泽西州的罗塞尔（Roselle, NJ）建起了第一座广播站WJY站，开始广播音乐节目。
次年春天，萨尔诺夫的上司也意识到无线技术有着远比预料高的应用前景，随即把眼光集中在这个三十岁的经理身上。这时，萨尔诺夫的自我定位是“建桥者”：将无线通信技术在不同的市场领域之间建立桥梁。在那以后的三十年里，他又成为新技术的推动者：倡导并鼓动开发广播技术。
在1923-1926年期间，许多公司都进入到了无线电通信服务这一领域。其形势很像九十年点后期的信息产业。几年的时间里，有几百个小型发射台投入使用，各以不同的方式提供无线电通信及广播服务。尽管每个发射台功率很小，覆盖范围有限，但它们的数目在急剧增加，信号的指标和质量参差不齐，相互干扰。整个工业亟待整合、并网和集约化经营。
萨尔诺夫仔细分析了这一形势，写了一封长信给母公司的总裁莱斯（E. M. Rice, Jr.），论证了一系列观点：（1）广播事业必须网络化；（2）RCA必须担起网络化的领导作用；（3）在RCA业务框架下成立一个公司，专营无线电广播网络业务；（3）这一公司的名字应叫“全国广播公司（National Broadcasting Company, NBC）”。当然，其他的电信大公司也在垂涎这块肥肉。出身于新英格兰、毕业于哈佛的AT&T总裁吉伏德（Walter S. Gifford）同时也在提案相同的计划。随后，萨尔诺夫与AT&T的代表布鲁姆（Edgar Bloom）进行马拉松式的谈判，达成妥协。结果是由RCA组建“全国广播公司”。在此同时，萨尔诺夫被任命为副总裁，负责无线电广播业务。
电视的诞生
被任命为负责无线电广播业务之后不久，萨尔诺夫意识到了电视的潜在前景，下定决心在这一新的传媒领域做开拓性的工作。为此，在1928年他强制性地整合了无线电产品的制造部门和研发部门。也是在这一年，萨尔诺夫安排西屋电气公司的工程师伏拉基米尔·兹沃日金（Vladimir Kozmich Zworykin）来到他在曼哈顿的办公室。其时兹沃日金正在用他的空闲时间研发全电子的电视系统，但是结果远未达到产品化的水平。
兹沃日金是电视技术先驱者，出生于沙俄帝国穆罗（Murom）的一个内河航运商之家。十月革命前，他在圣彼得堡理工学院读书时，师从包里斯·罗兴（Boris Rosing）教授，研究阴极射线管电视技术。其间，他曾到巴黎的法兰西学院跟随保罗·郎之万（Paul Langevin）研究X-光管。在1910年至1914年一战期间，兹沃日金被征召入伍，在俄军通讯部队服役。退役后进入马可尼公司俄国分部，做无线电设备的调试工作。十月革命中，罗兴教授下落不明，兹沃日金离俄来美，进入西屋电气公司设在匹兹堡的实验室，重新展开了电视的研发工作。1923年初，兹沃日金向西屋公司的经理们展示了他的阴极射线管电视。该电视的画面质量极低，要靠他费尽口舌提示“观众们”哪里是人在跑、哪里是狗在跳、哪里是车、那里又是房子。经理们耐着性子看完他的展示之后，礼貌地告诉他“将精力放到更实际的项目上去”。兹沃日金意识到在西屋公司已经很难继续电视的研发了，因此他开始在西屋公司以外寻找机会。
看着这个同为俄国佬并充满活力的工程师，萨尔诺夫先是听他讲解全电子电视的概念。兹沃日金的英语带着浓重的俄语口音，实在是难懂。但他言谈中表现出对这一新技术所抱持的信念和激情，同萨尔诺夫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兹沃日金坦诚，这一技术还处于原始的萌芽阶段，尚需大量的研发工作投入。萨尔诺夫表示完全理解。之后，两人干脆用俄语交谈起商品化的研发计划。
萨尔诺夫问：“从眼下的状态推进到产品样机展示，需要多少钱？”
“十万美元！” 兹沃日金早已想好这一答案。
萨尔诺夫又问：“需要多长时间？”
“两年！” 兹沃日金答得干净利落。
“一言为定！” 萨尔诺夫当即许诺支持这项研发，并雇佣兹沃日金为RCA无线电研发部门的工程师，带领另外四位工程师，专责研发全电子电视技术。然而，这个项目随后经历了当初难以预料的困难。首先，在1929年，也就是项目进行的第二年，遇上了“大萧条”。同时发现项目预算严重低估了所需费用，好在不久之后，萨尔诺夫成为了RCA 的总裁（1930年），他有了最高的决策权，遂一以贯之地不断增加拨款，即使在大萧条时期也保证这一项目照常进行。该项研发最终于1936年展示成功时，已历时九年，总投资超过五千万美元。另一个大困难是遭遇到费罗·法恩斯沃斯（Philo T. Farnsworth）关于电视技术专利的侵权起诉。这项诉案最终以RCA败诉告终，RCA向法恩斯沃斯支付一百万美元的赔偿。当然，技术上的困难更是繁多而无法预料的。这一方面的技术史，堪称一部光荣与梦想的史诗。笔者曾同一位当年参与此项目的老工程师交谈，这位老者感慨地说，这项研发“简直无乐趣而言，是对神经的蹂躏，应该交给死刑犯们去做。”
终于，在1939年的纽约世界博览会上，萨尔诺夫宣布电视正式被投入使用，同时站在宣讲台上的还有罗斯福总统和拉瓜迪市长。萨尔诺夫向世界宣示：“一个新的工业诞生了，它孕育于梦想、以科学为基石、成功于扎实的苦干。现在，我们为原来只有‘声’的无线电广播加入了‘像’。让我怀着诚惶诚恐的感情告诉大家，在我们脚下的这个国家诞生了一门新的艺术，它如此重要，势将影响整个社会。这一艺术像一把火炬，给这个战祸中的世界带来希望；它是一股新的创造力，我们必须学会如何利用它造福全人类”。有意思的是，此时萨尔诺夫所站的讲台据他当年拣煤核的地方只有几哩之遥。
研发，再研发
萨尔诺夫本人只有初中的文化程度，但现实和经验教育了他。他刻骨铭心地认识到创造性的科学和技术是商业成功的关键。不，不只是他，是RCA的决策者们乃至当时的全社会。在这样的共识下，1942年萨尔诺夫决定在新泽西州的普林斯顿建立RCA研究与开发中心，名字就叫“大卫·萨尔诺夫研究实验室”（David Sarnoff Research Laboratories）。其使命是使这块九百英亩的土豆田，“今后不再只长土豆，而要生长出创造性的科学和技术”。
RCA研究与开发中心的规模在千人左右，其中约三分之一具有博士学位，专业背景几乎涵盖自然科学与工程技术的全部门类。该实验室建立至今已产出了许多对人类生活影响至深的科学技术成果。大体罗列于下：彩电，磁带录像机，电子显微镜，全色显示荧光材料，全固体成像芯片，CMOS，III-V多量子阱发光器件，液晶显示器，非晶硅太阳能电池，CCD摄像机，数字化卫星电视，HDTV，实像拼接，芯片上组合化学实验室，TakeCharge静电保护技术，远紫外CCD，远程成像，等等。
王朝衰落
萨尔诺夫于1971年退休。至此，他作为RCA主席，领导这个电子工业王国长达41年。在他职业生涯的后期，他由坚韧的创业者转变为一个专横跋扈的官僚，甚至把他的儿子放在了RCA总裁的位置上。在老萨尔诺夫离开RCA之后，长期积累的矛盾很快都暴露出来，负债累累，疾重难返。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通用电气公司的夹克·威尔奇（Jack Welch）在1986年全面收购了RCA。关于这段历史，可在威尔奇的那本流传甚广的书里看得更详细，在此不赘述。
在通用电气公司收购了RCA以后，RCA研究与开发中心成为独立的公司：萨尔诺夫公司（www.sarnoff.com）。
致谢：拙文写作过程中，曾就教于好友亚历山大·马贡博士（Dr. Alexander Magoun）。艾立克斯是历史学家，同萨尔诺夫家族保持接触，听说我要向吉大校友们介绍这一历史，非常高兴并提供很多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