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梦冬 于 February 18, 2008 23:58:55:
阿呆说的对,“枉恋”有种不含蓄的悲观。(3)有些词句上的小改动。(4)是新写的。
雪恋(3)
那个礼拜六的下午,二姐兴致冲冲地穿过校园,坐上公共汽车,到了门前车水马龙的长影剧院。她当时不知道,是他以后在信里写到,那时典型的冬季装束,是臃肿的蓝棉大衣绿军大衣。他和同去的同学,都注意到了这个独自行走,戴着茜红围巾的苗条姑娘,两手抄在黑呢大衣的侧兜里,红唇黛眉,明目皓齿,脸上闪着太阳般的光辉。
“萍妹,你好。你猜,我周末玩什么了?你一定猜不着!记得以前跟你说过的王晶晶吗?跟我打赌赛四百米输了请我吃饭的那个?她给了我一张长春电影制片厂的音乐会票!那天唱的歌,都是文化大革命前的电影插曲:《冰山上的来客》《刘三姐》,还有些独唱是《东方红》音乐史诗里的。真是听不够!散场时我都不想走,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等我出去的时候,走道上都没有人了,一个座位下的一堆瓜子皮上,还躺着个学生证,不知道哪个邋遢小子掉的,里面还有几块钱。还好,我赶上了末班车回校。我已经基本会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和《蝴蝶泉边》了,等我回去唱给你听!薇薇”
礼拜一早上,二姐只有两节课,下课后,摸到兜里揣的那张捡来的吉林大学学生证,想那个邋遢小子要借书什么的,没有证件,还是赶紧给送去吧。不是上下班时间,公共汽车上乘客寥寥无几。她打开学生证,见照片上,一个眉端目正,头发却乱蓬蓬的年轻人,专注严肃地盯着前面,轮廓鲜明的嘴唇紧闭着。是个物理系的学生。
她到理化楼时,正赶上下课,学生们从宽阔的台阶如同潮涌而下。她叫住人群边上两个女同学,问认不认识学生证上的男生,她们说认识,她便请她们转交。办完了这件事,她走到解放大路上,开始想怎么解决午饭问题,回校肯定赶不上开饭时间了。突然发现与同志街交界的街角,有个小百货店,她便想穿过马路去看看那里卖些什么。
“哎,哎!”有个人似乎对什么人说。她无暇理睬,大步流星地过马路。“哎,我说的是你,你叫什么?”路上的行人都盯着她了。她站住左顾右看,“叫我?”
那个学生证的主人从后面追来,到她面前站住,严肃而又有些窘迫地问,“是不是,是,是你给我送来学生证?”
她答,“是我啊,少了钱可别怨我!捡到就这么多。”说完,她想想,自己忍不住笑了。
他也笑了,“就是,一分钱也没少,我得看看捡证的,脑袋有没有毛病。”
她乐不可支,“怎么没有毛病?现在马上得找东西喂一下,要不然这个脑袋就开始捣乱了。”
他大笑,“那么说每个人的脑袋都有毛病了!"却又正经地说,“以何为报?我请你吃午饭吧。”
她连忙摆手,说,“这点儿小事,举手之劳,大可不必麻烦。附近不见有地方。再说,下午还有课。”
他坚持要请,说自己回食堂也快关门了。她仍然不肯,说要赶车回去了。他又磕巴起来,“那,那,那,我请你吃饭,不是为了捡钱捡学生证行不行?”
“那为了什么?”说完,她自己的脸腾地红了起来。这时正好汽车来了,她进退两难。
他却挡住了路,一副绝不退步地样子,坚定地说,“告诉我你叫什么,要不我到哪儿找你去?你见过我的学生证,我住在八舍,就在理化楼一阶上大课。你告诉我,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汽车开走了,也带走了等车的人,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刮了一上午的风停了,细细的雪珠落了下来,然后是大片的雪花儿。二姐后来告诉我,他俩都误了下午的课,在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里,从医大前面的新民大街一直走到南湖。到了南湖的时候,落雪为他俩点缀了千万株玉树琼花。那天的午饭,是饼干和面包。他们一边走,一边回顾着音乐会上的歌,谈论中国古典诗词。那位物理系的高才生,居然可以把《琵琶行》倒背如流,很让喜欢文学的二姐吃惊。北方的冬日天短,回来的路上,已经是雪光胜过日光,到了开晚饭的时候。她带他去师大食堂。
“有什么你就吃什么吧,别挑剔。不好吃也不是我做的。”她说。
“要饭不能嫌馊,这点道理我懂。”他很知趣儿。又加一句,“更何况不是馊饭。不过我又不上算了,我欠你两顿饭了。欠帐的滋味不好受。”
“你还是斤斤计较的人。”他们一起说笑着,汇入饭堂的人群。二姐是进修生,不怕有同学说闲话,他们在饭桌上谈笑风生,不用顾虑旁人侧目。
“萍妹,你好!好些日子没有写信了,因为忙。我过去决没有想到,东北的冬天,学校把操场浇成冰场滑冰。我这五毒俱全的南蛮子,开始可被难住了。但是,但是的但是,你跳墙爬树,追鸡捉狗的二姐,在体育运动中绝不会落后,很快我就成了他们追都追不上的目标。哈哈!我又认识了一些朋友,有人给我照了冰场上的相,等照完这一胶卷,洗出来给你看。薇薇”我可以感觉到,二姐的快乐和幸福。
后来我知道了,二姐第一次滑冰,真是十分地狼狈。她穿上刚开刃的冰刀,站在地质宫前的冰场,“物理系的”轻轻在她鞋后磕了一下,她却以迅雷不及的速度,直挺挺地后脑勺着地,不对,是着硬邦邦的冰,当时摔得懵了过去,而他吓得懵了,慌忙脱了冰鞋准备送她去医院。他抱起她来,见她睫毛在抖动,然后星目闪烁,他又把她摔在冰上,不过这次是轻轻地,因为他自己单腿跪了下来。等她爬起来时,见他泪光闪闪,左手五指张开捂在脸上。
“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她说。
“你胡说什么!?不许乱说!你吓死我了!我从来没这么怕过。”他一把抓住她。
她却挣了出来,说,“好啊,你好狠心哪,先把我放倒!你等着,有你好看的!敢情冰是这么滑的,等俺嚣会了,和你也比试比试冰上摔跤!”
一周后,在冰场上,他几乎追不上她了。二姐象一只长腿鸟儿,那条红的别致的醒目围巾,象翅膀一样,在她的肩膀上扇动。
雪恋(4)
对于我们家,那是个多事之秋。尽管父母不愿跟我多说,怕影响我准备高考。
入秋后,住在上海的外公,饮食不周腹泻,一两周后就奄奄一息了,住到医院里打着点滴度日。母亲接到电报,请了假去陪了一周,回来不久,外公去世,时年七十二岁。母亲再次请假去安排后事。那些日子,家里笼罩着一种阴沉的气氛。母亲办丧事回来,常给外婆写信,一边写一边独自落泪。
母亲有一兄一妹,大舅在上海,小姨在北京。入冬后,大舅写信来说,外婆很不开心,日日以泪洗面,希望能安排到女儿家住些日子,换个环境,散散心。征得父亲不怎么情愿的同意,家里便开始准备接外婆来住。元旦放假的时候,大姐被差到上海,陪着外婆乘火车北上。家里则忙着整理房间。把我从和大姐和住的房间搬到二姐房间去,外婆来和大姐同住。二姐的房间极小,放了两张单人床,中间连床头柜都插不进去,只能放个方凳。因为二姐不在家,我没感到特别的不便,她的床成了我的书桌。
远在北国,二姐对家里的变化闻后则忘。用她自己信里的话说,“忙着学滑冰,幸好师大的体育老师,极其照顾,借给一双很不错的冰鞋,但也未能幸免,脚上磨起血泡。”苦练的结果显著,她成了冰场上引人注目的猛将。
而他在给她的信里这么写:“不知为什么,觉得我好像认识你很久了。就从那天长影音乐会上,你从我们面前走过,穿着异常,同去的小子们都不怀好意地盯着你,我在那时,就有一种预感,或者前生,或者后世,对我,你不是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每逢周末,多是他去找她。用他的话说,“在师大,谁都不认得我,除了王晶晶,她哥在我们班。荒唐啊,我们不允许谈恋爱,我还当个学生会芝麻官儿,得以身作则。”
二姐笑坏了,“虚伪,作假,以身作则呢!哈哈!”
气得他一把掳着自己的乱发,“那我有什么办法?遇到你这小蹄子!哎,我知道我在哪里见过你了。”
“在哪儿?”
“书里。”
“瞎说,什么书?”
“你以为什么书里都有你啊?关于山东人的书呗。你一定是那一丈青!”
“赫赫,那你不向矮脚王二虎努力,也忒赖头赖脑了!”
“糟了,水浒人物只能背一半儿。”
“背一半就敢在我面前显吧?狗胆儿不小!”他属狗,每次他们斗嘴,他都让她占上风。
有个周末,他们系里有汇演,他提前到师大去找她,说周末不能象以往来找她了。如果她想去看,按时到鸣放宫进去看就是,不要门票和学生证,也有足够多的位置。而他会很忙,不能招呼她。二姐问他演什么,是唱还是跳。他摇头,说都没猜对。再猜。
”你拉小提琴?”
他跳起来,“邪门儿,你怎么知道的?查户口的?”
她说,“我最好的朋友,她男友拉小提琴,我随口猜的,没想到就猜对了。”
他幽幽地看着她,半日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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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