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梦冬 于 February 22, 2008 15:13:34:
雪恋(5)
那时周六下午没有课,是政治活动的时间。二姐没有班级,可以自由安排。
那天物理系的汇演,正在周六下午,参加汇演的人忙得鸡飞狗跳;而她这个看客时间多的不知怎么去打发。常常会是这样,有时事情不期而遇,没有时间三思而后行,只能坦然处之;而有过多的时间来面对,反而让人忐忑不安。
按照他的指点,她从斯大林大街下车到了鸣放宫。看到门口闹闹嚷嚷的大学生,她突然感到莫名的紧张和失落,这些是他的同学,而她在他的世界之外。她不声不响地坐在一个暗角里,不无嫉妒地打量着那些大学生,特别是女同学们。红色的丝绒大幕拉开又合上,节目有歌唱舞蹈诗朗诵,等到他参与的弦乐四重奏,她在台下贪婪地盯着他的每个动作。一曲《新疆之春》拉完,她起身走出了鸣放宫,离开那一片掌声与喝彩。走远了,她回头看着坐落在树丛中,别有日本建筑风味的鸣放宫,远处理化楼和图书馆连成一片的高楼阴影,这是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回宿舍,拿了冰鞋去冰场,投入到她新近喜欢的运动中。她有节奏地滑着,体味着如同飞翔一样平稳的动感,暂时的身心自由,让人生就停在这一刻,不用多想不去过虑,每一步的滑动,都有个新的起点,每一滴的付出,都有里程的报答。直到精疲力尽。
她终于力尽,郁郁寡欢地擦着冰刀,擦着汗水,抬头见他站在冰场外,呆呆地看着。她问,“你怎么不和演出的同学在一起?”
“演完那四重奏,想看看你,有什么反应,正看见你往外面走。我的提琴拉那么糟糕?”
“哪里,你拉的蛮好。”
“哪你为什么走?还走得那么急?”
“都是些不认识的阿狗阿猫,怪没意思。不对,我认得一个,就你这头阿狗。”她说笑话掩饰心里的失落。
他没笑。“你不高兴了。”
“没。”她拿着冰刀要走,他揽住她的肩膀。“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
“我没不高兴,有点儿想家。有的时候,人那么多,却最孤独。”她忍着泪,低着头踏着积雪走到路上。
他闷头跟她走到宿舍,她的室友都在,进去也不好,回去也不好,想到学校的那些琐事,临阵逃脱是不称职的芝麻官,不禁有些心烦气闷。“那我回去了。”
“嗯,再见。”他们不欢而散。
那个北国多雪的冬天,雪色浪漫。二姐常到小树林里,望着多日不化的积雪,和斜阳在雪上拉着长长的树影发呆。
“我愿倾尽所有的丰彩
成为你终年的记忆
思念将遥远而漫长
舒展于这洁白的美丽
来春青青的小草
可记得雪地上柔情的诗集?
让我用尽似水流年
地老天荒无悔意”
二姐寄来的诗,全然不象出自于那个马大哈。
汇演后的一天,周日。二姐懒散地赖在床上看书,同住的进修来的大姐们都上街玩去了。
有人敲门。不用说,是阿狗。
二姐大叫,“我不在!别进来!”
阿狗又好气又好笑,不想大嚷,只能继续敲门,敲到后来敲成了鼓点。二姐出奇不意,突然打开了门,让他敲了个空,踉跄一步进了屋,一把捉住门边上下双层床才站稳。
“你这个懒丫头!床不叠铺不整。你昨天不高兴,害的我一宿都没睡好。你却象个没事人儿!”
“我这不是高兴着吗,你来了我就高兴了。”
“你还应该更高兴。”
“为什么?”
“我带来了电影票,《阿诗玛》,今天我还要请你吃饭,还债。。。”
吃饭,看电影,压马路。二姐不想让他花钱,也不便帮他添钱,一切从简。他们简单而快乐着,在那个白雪满地的晴日,唱着“山茶花,红似火”,挥霍享受着年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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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恋(6)
幸福的时光总是来去匆匆。元旦要到了,阿狗要安排很多活动,也临近期终考试,很多功课要做。那个元旦,是二姐生来过的最寂寞的节日。 她在空空的校园里无所事事地乱走,到操场上跑步,到冰场上滑冰,回宿舍发呆,同住的大姐们还雪上加霜地问:“小陈啊,常来找你的小伙儿哪儿去啦?”二姐不免心生艾怨,怪着阿狗无情。
元旦那天,阿狗还是渺无踪影。二姐滑冰回来,打来热水洗头。原来扎把子的头发,长的可以辫辫子了。她从水房端着盆向回走,在走廊里一边梳着,一边走着,顺边一晃脑袋,把头发甩向肩后。
“哎哟!”有人突然在她肩后叫。她吓一跳,回头看,阿狗蒙着眼睛,被她甩了一脸的水。
“今天我白洗脸了,又被迫洗一次!”他还抱怨头发甩到眼珠上,闹的他双眼泪流。
“该!”二姐恶狠狠地拍手称快。“谁让你好些日子不照面,来了在走廊里挨我这么近!”
阿狗说,“好狠毒的心哪!你知道我好不容易,谋划着绑架你。唉,好话也说坏了,我好不容易请你去我们那寒舍去玩,你给我这么个见面礼。”
他带着二姐去了他们的宿舍,家在长春的同学,比如王晶晶的哥哥,都回家过节去了,显得很清静。他们寝室里,中间摆了张桌子,驳漆的桌面擦的干干净净。
阿狗指着一个瘦瘦的带眼镜的男生说,“这是蒙古,嗯,蒙古大夫。从内蒙来的,不里通外国。”他又指着一个坐在床上看着书,眼睛亮亮的一位说,“这是蒙古哲学家。绝对里通外国,见天抱着罗素的书钻牛角尖儿。”正说笑着,门被撞开了,一个高瘦挺拔的黑小伙儿,抱着一堆东西进来。“你们差我去买吃的,费了我好大气力,我得多吃!”见到二姐在,他吐了下舌头,点点头。
阿狗说,“这位是蒙古物理学家!”
二姐忍俊不住,“全是内蒙来的啊?”
他们七嘴八舌地相互揭老底儿,二姐终于弄清楚了,蒙古大夫从内蒙来,蒙古物理学家是黑龙江的,蒙古哲学家和阿狗是本省的。蒙古大夫说,“阿狗也是蒙古的,是蒙古恋人。”
阿狗还嘴:“你才是蒙古恋人呢。蒙古来的不说,暗恋那谁谁谁,都暗恋多久了?看来你得一直恋到海枯石烂。”
蒙古物理学家不理他们,把吃的一样样拿出来,“你们忙着恋去,姆们忙着吃。”
蒙古哲学家把书一扔,麻利从床上跳下来,凑近桌子,用朗诵史诗的声调说,“啊---,他--乡遇故知!”说着拿起包子来就咬了一大口。
蒙古物理学家不乐意了,“哎哎哎,有且儿在,你象话吗?自顾自大嚼起来?”
蒙古哲学家说,“我不是来当实验品吗!先尝尝好不好吃,好吃再敬给贵客。”又皱眉说,“姆们夹皮沟,最笨的老蒯做的也比这好。”
剩下三个男生异口同声说,“那你就别吃了。”
蒙古哲学家说,“你们怎么搞的,知识越多越反动。越是不好吃的越要吃,才是好同志!哪能把不好吃的让给别人?!”
阿狗赶紧拿了两个看相好的包子,递给二姐,“狼多肉少,快揣怀里,要不今天你就挨饿吧。”
“啧啧啧。。”阿狗遭到一阵嘲笑。“小陈,你不知道,阿狗他天天里长外短,邋里遢塔,今早起来就收拾,脸洗了三边,也没洗白,还逼着姆们也去洗脸。。。”
二姐说,“明白了,原来你们都不洗脸。多洗一次就委屈的要哭!”气的阿狗白瞪眼。
他们吃饱喝足了,又拿出葵花子和扑克,打争上游。阿狗让二姐打,他在她后面观战。二姐和打牌认真的蒙古大夫一伙儿,眼看物理学家和哲学家要输。
二姐又摸了一手好牌,物理学家挠头说,“我怎么少了一张牌啊?”
哲学家“啪”地把牌扣下,一把把蒙古大夫手里的牌夺下,“重洗重摸!”
二姐气极,“玩赖玩赖!一会儿就让你们爬着钻桌子!”
阿狗笑倒。那是个一无所有的时代,无忧亦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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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祸祸够了,后两篇赶紧收尾了。谢谢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