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冰河 于 January 22, 2009 12:59:36:

(旧文翻新)

出国留学六年了，我没有回过家。

春天终于学成毕业，在蒙特利尔找了一份满意的工作。时间过得好快，一晃就到了春节，我请了两周假，买了两瓶洋酒，回老家好好陪父亲喝喝酒。

父亲一辈子都是脸朝“黑”土背朝天，没出过远门。我大学毕业成家后，曾经把父母接进省城，那是父亲唯一的一次进城。可他只住了个八月，就憋闷得天天嚷嚷着要回乡下去。说在城里住着连个唠闲磕的人都没有，像蹲监狱，喘不过气来。

父亲没有吸烟的嗜好，而对酒特别亲。父亲爱酒，一辈子都喝村上自酿的红高粱烧，六十度的红高粱二锅头，味道极烈。记得小时候，父亲用筷子蘸了一点儿二锅头让我尝，我只舔了一下就辣出眼泪来。父亲看着眼泪涟涟的我，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嘴里却说：“这小子长大后肯定不会像我。”

母亲在一旁笑眯眯地说：“像你有啥好，就知道嘴馋，见到酒就像丢了魂似的。”

父亲只是嘿嘿地乐，也不和母亲分辨。有时父亲还会用他那满是酒气的嘴，在我的小脸蛋上重重地亲上一口。酒气加上父亲硬硬的胡茬子，弄得我从那时起对酒就没有什么好印象，直到工作成家，也没能像父亲那样爱上那一口。

那时候，农村的日子过得很窄把，平常时是没钱买酒的。全仗着母亲全年的省吃俭用，父亲才能够在逢年过节时喝上一口酒。

那时日子虽然不富裕，但家里还是井井有条，不曾缺盐少醋，这些全仗着母亲的精细。每到年底，母亲都会用她暗地里节省下来的一点点零钱，偷偷地给父亲买上一壶酒，到年三十才拿出来。如果让父亲提前知道了，父亲就会馋得抓耳挠腮。想尽办法哄着母亲，让她把酒拿出来。有一年，母亲藏的酒被父亲找到了，父亲不动声色，暗地里每天偷偷地咂上一小口。到了年三十，母亲发现酒壶里的酒少了，酒壶却密封如初，心里很纳闷，还以为卖酒的骗了她。

现在日子富裕了，父亲年事已高，母亲怕父亲不胜酒力，限定每餐只准喝一杯。父亲拗不过，又嘴谗馋，总是在倒酒的时候，先抿上一口，然后再倒上满满的一杯。母亲看到，免不得要唠叨上几句，父亲只是嘿嘿地笑。

父亲每每盼我回去陪他喝酒，因为只有此时，他可以畅快地喝，母亲也不会唠叨什么。其实我只是陪着做个样子，大多时候都是父亲一人自饮。父亲每喝下一口，我就赶紧把杯满上，为的是让母亲无法弄清到底喝了几杯。母亲争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我们父子两个演双簧。然而，我真正陪父亲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是出国后，这种机会就没了。不过，每年我都会写信向父亲许诺：“今年过年，我一定回去陪你喝酒！”

父亲爱酒却不酗酒，即使有酒也只是在吃晚饭的时候喝上一小杯。父亲知道日子紧巴，买壶酒不容易，所以每次倒酒时，都要先仔细看一看酒壶里有多少酒，到完酒后还要再仔细掂量一会，有时候还会把倒进杯子里的酒倒回酒壶一点点。每当此时被母亲瞧见了，父亲就会不好意思地嘿嘿地笑一下。

老家在离省城二百多公里的一个偏远小村，从我家到乡里要走了十多里的乡间土路，从乡里到县城一百二十公里，从县城到省城九十公里，没有火车只有汽车。听说我要回来，白发苍苍的父亲前一天起了一个大早，走了十多里的乡间土路，挤上最早的那班长途公共汽车，坐了一天赶到省城来，在火车站的候车室蹲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就站在风雪中等我的到来。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父亲，一身雪花。天那么的冷，一大早就站在风雪里，瞪着浑花的老眼东张西望，焦急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寻找我。

我望着已经有些驼背的父亲，鼻子一酸，轻轻地喊了一声：“父亲！”

父亲扭头一见我，显得十分激动，然后四周张望，我不知道他在找什么。过了好一阵子，父亲喉咙响了一下，闷闷地说：“就你一个人回来的？”

“嗯。”我突然明白父亲在找什么了，父亲年年盼着我带着他的孙子一起回来，可是我又让他失望了。是呀，父亲母亲已经四五年没有见到他们的大孙子啦。我和太太出国时，孩子才一岁半，觉得太小就留给父母照看。三岁时托人帮助带到加拿大，细细算来也已经快五年了。

父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下雪了，过年了。”

一到家，我赶紧把两瓶洋酒郑重其事地塞到父亲皲裂粗大的手中。父亲小心翼翼地捧着两瓶洋酒，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把酒瓶上的洋文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又把鼻子凑到酒瓶口闻了一下，似乎要闻出那瓶里装的是多少年的佳酿。然后走进里屋，把它们藏了起来。

出来时，父亲手里捧着一瓶二锅头，高兴地说，“今天咱们就喝这个。”

“行，行，今天就喝二锅头，”我连忙说。

外边刮着很冷的风，夹杂着漫天的雪花。母亲早已忙活开了，不大工夫就把饭菜摆好，一桌子热气腾腾的下酒菜。围着炕桌子坐下，我陪父亲慢慢喝着酒，小花猫在我们脚边晃来晃去。我说：“年初，我就盘算，过年的时候一定回来陪您喝几盅。”

“嗯。”父亲应了一声，把满满的一杯酒喝了下去，我赶紧为他斟满。陪父亲喝酒，感觉真好。我俩还像以前一样，没有多余的话，我抿一口，父亲一杯地喝着酒。

毕业后分配到省城工作，每年都回家陪父母一起过年，每年都会给父亲买上两瓶好酒。第一年回家过年，我给父亲买了两瓶洋河大曲。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