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百年孤独 卷二 地狱还有十九层之(4)生存还是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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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王安琪 于 September 01, 2009 06:17:32:

4 生存还是毁灭?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着了;睡着了也许还会做梦;嗯,阻碍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人们甘心久困于患难之中,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谁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的压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目前的磨折,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这样,重重的顾虑使我们全变成了懦夫,决心的赤热的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的事业在这一种考虑之下,也会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

以上是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雷特》中丹麦王子哈姆雷特著名的独白,独白一开始便设立和提出一个十分深刻的生命思考命题:生存还是毁灭?这一命题几百年来耗费了众多读者和观众的心智与精神,现在它摆在了我的面前。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必须思考和回答的问题,虽然对于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这个问题既深奥又残酷,但是他必须做出回答。

毁灭是容易的,那只需瞬间的决心和血肉之躯片刻的痛苦,甚至连“一柄小小的刀子”也不要。那只不过是去往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的单向旅行,当生存已经成为“人世的无涯的苦难”和“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毁灭是解脱,因为“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而且它是每个人都无法逃脱的终极归宿,早走一步又如何!

然而我怕!我“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我不知道我毁灭了,亲人们是否还能生存?我害怕他们和我一起毁灭,我害怕他们因为我的毁灭而哀伤。

然而我怕!我惧怕向我的尸身泼污水,然后再施以皮鞭。倘若不需要你去死,你的自我毁灭就是一种罪恶,是“示威和对抗”。你“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好,那就让你的亲人承受一切。

“重重的顾虑使”我“变成了懦夫,决心的赤热的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我选择了生存,放弃了毁灭。于是只好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于是只能“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的压迫下呻吟流汗”。

回到家里的最初几天,我都把自己关在“刀把屋”的小屋里,除了吃饭和上厕所整天不出来,没有哭泣也没有叹息。躺在小炕上静静地回想和思考刚刚发生的一切,像一场梦魇一样,荒唐而离奇,恐怖而惊悸,虽然难以理解不可思议,却真真切切。

我无数次地祈望这可怕的一切是一场噩梦,但每一次睁开眼睛都会感到它的真实存在,家里一片沉寂,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妈妈每天悄无声息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听不到一点声息;爸爸下班回来吃过晚饭,便急着上炕休息;两个妹妹每天出来进去,也是脚步轻轻,不再欢快地嬉戏。一向与我兄妹情深的小妹,每天都会偷偷地掀起门帘看我几次。

有时寂寞难耐、有时悲愤难平,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唱起《满江红》、《苏武牧羊》、《三套车》和《伏尔加河船夫曲》:
……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
……

冰天又雪地 苦忍十九年
渴饮雪 饥吞毡 牧羊北海边
……
历尽难中难 心如铁石坚
夜在塞上时听茄音 入耳痛心酸
转眼北风吹 雁群汉关飞
白发娘 望儿归……
三更同入梦 两地谁梦谁
……

冰雪遮盖着伏尔加河
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
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小伙子你为什么忧愁
为什么低着你的头
是谁叫你这样的伤心
问他的是那乘车的人
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
它跟我走遍天涯
可恨那财主要把他买了去
今后的苦难在等着它

嘿哟嗬 嘿哟嗬
齐心合力把纤拉 拉完一把又一把
穿过茂密的白桦林 踏着世界的不平路
我们沿着伏尔加河 对着太阳唱起歌
哎嗒嗒哎嗒 哎嗒嗒哎嗒 对着太阳唱起歌
……

我低声哼、高声唱,我闭着眼睛哼、睁开眼睛唱,我心中流着血、眼里却没有泪,我听到门外有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好像是小妹。

小妹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她的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她泪眼婆娑地对我说:哥,求你不要唱了,你一唱,我就哭,连安娜和妈妈也流泪!我拉住她的手,强忍住眼里的泪,努力绽开笑脸对她说:好的,歌不唱这些歌了,哥给你唱《采茶扑蝶》和《红莓花儿开》好吗?这两首歌都喜庆欢快,一向为小妹喜欢。不料她也拒绝了,她说:哥,什么都不要唱了,你现在唱什么都像哭,你现在唱什么,我都会哭!

如同半年前我“考上了东北人大物理系还不满意”的消息成为热门新闻迅速传遍全城一样,这次我“念了一学期‘挣’了一顶右派帽子回来”的消息成为爆炸性新闻一夜之间便传遍这小小的县城,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街谈巷议的热点谈资。反右运动开展半年多了,人们对右派话题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兴趣,如今他们的兴趣又被重新调动起来,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另类”。一个半年前的高中生,一个令人羡慕的好学生,一个胸怀大志的有为少年,仅仅一个学期,竟成了思想犯、政治犯、资产阶级反动派,这是真的吗?这是为什么?比起对那些“大”右派的“愤恨”,他们毫不掩饰对我这个“小”右派的惋惜和同情。

县城里那些在外地读大学的学生都回来过寒假,暑假里来过我家的一些人又来了。比起当初对我“顶礼膜拜”、众星捧月一般,如今人们的态度大相径庭,有人充满同情和惋惜、愤懑和困惑,不明白东北人大为何无视中央的政策在新生中抓右派;有人怀有明显的敌意和幸灾乐祸,他们非常武断地认定我一定有“现行问题”。开始我很惊讶他们为什么会对我这样,因为我与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而且我对他们一向以礼相待,把他们当作朋友。我想到了物理系的那些左派,想到揭发批判我的那几个高中同学,便感到释然。我对他们“来访”的态度是不冷不热不亢不卑不置一词不发一言,因为我对他们心怀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