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百年孤独 卷二 地狱还有十九层之(8)摘帽右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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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王安琪 于 October 13, 2009 05:16:54:

8 摘帽右派(上)
我摘帽了,从“戴帽右派”变成“摘帽右派”,这个新称谓自1959年为第一批“改好了的”右派摘帽以后便立即在社会上流传,成为一个极具创意的政治词汇,它不见于官方文件,也无法考证来源和出处,却十分准确地反映出官方不便言说的政治意图和政治定位:他们 “改好了”,却依然不是好人,他们摘帽了,却还是右派。为他们摘帽,赏赐他们极其有限的宽松和自由,既不是法律的驱动,也不是人道的关怀,完全是出于政治需要。

清晨习惯地醒来,翻了翻身又喃喃地睡去,因为不用去“出早工”让晨露打湿了衣裳;白天呆在家里或伏案阅读或和妈妈闲聊,也有几分惬意,因为不必去田里挥汗如雨、成天察言观色默默无语;走进商店对着售货员叫一声“同志”,心中多了几分底气;遇到那些“地、富、反、坏”们都会向我“道喜”,他们都羡慕我有了“出头之日”;街道主任来到我家,发给我一张《选民证》,让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旁画一个圈,我激动得拿笔的手抖个不停,最终也没能画圆,懊恼自己亵渎了神圣的民主权利。

整整五年,我流了那么汗水和眼泪,我受了那么多苦和累,我以我的青春赎罪,我“改好了”,我摘帽了,我是好人了,我“回到人民内部”了。我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让我以此为起点重新开始我的人生,而把过去的噩梦抛进太平洋。

仁慈仁爱的主宰,我祈祷,我祈求,我祈望;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主宰,我企盼,我企求,我企望,请为我打开一扇门,请为我指出一条路,请为我亮起一盏灯。我是一个顽皮的小孩,请宽恕我的一切罪愆,千万不要让我在黑暗的歧路上走过人生。万能的主宰,你已经惩罚了我五年,千万不要毁灭我的一生。

遇到几个熟悉的摘帽右派,他们都是保留公职的。说起现在,一脸苦笑,谈到未来,满面茫然。

一位好心人向一位小学校长推荐我去代课,学校的一位女教师要休两个月产假,校长出于同情同意了,于是我忐忑不安地走上三尺讲台。三天后校长十分无奈地通知我不用来了,因为教育局知道后出面干涉,责问他为何把教育和培养革命后代的重任交给一个右派,校长分辨说我已经摘帽,局长说摘帽右派也还是右派。校长塞给我五天的工钱,每天一元五角七分,这是二级临时工的价钱,在表格上注明的工种是瓦工。


1962年也有一些积极的迹象,周恩来和陈毅在广州会议上为知识分子“脱帽加冕”是最鼓舞人心的,他们继1956年知识分子工作会议之后,再一次为知识分子脱去资产阶级的帽子,加上劳动人民和工人阶级的冠冕。

崔清晨在毕业前得到平反,在一位老师的帮助下去了青岛海洋学院,他想留校读唐敖庆研究生的愿望无法实现,成为终生的遗憾。

这一年的高考明显放宽了政审尺度,使一批学品兼优的政治贱民的子女走进大学校门。原义县高中教师、右派分子岳维斗的儿子岳致中,自其父出事之后一连几年参加高考,一连几年落榜。在这一年他的第四次高考中考进了辽宁大学,成为轰动全县的新闻,而一位学品兼优的学生考上大学竟然成为新闻却没人觉得是新闻。

这件事在我心中投下一点亮色,让我看到一丝希望,就像在长夜中跋涉的人看到远处隐约飘忽的灯火,心中燃起热望。我仔细分析和比较我和岳致中的情况,他爷爷是大地主,我爷爷也是地主;他父亲是右派,我父亲是国家干部、县政协副主席、统战对象;他是普通高中毕业生,我是“改好了的”右派。“三代”对比,两个爷爷打平,我爸爸强于他爸爸,我因为有“前科”,明显不如他,但我已经“回到人民内部”,按陈老总和习仲勋的说法,也是“党的好儿女”。既然是好儿女,他的好“妈妈”应该不会阻止她的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吧,因为培养教育儿女是母亲的天职,儿女成材是母亲最大的愿望,普天下的母亲概莫能外,我的好“妈妈”也一定会这样,想到这里我的心中涌起一阵激动,泪水突然夺眶而出。

1958年一月二十三日晚,韩导秉承匡亚明的旨意勒令我立刻滚蛋,我在坐进吉普车之前,站在肆虐的暴风雪中对他说:来日方长,后会有期,我一定还会回来的!这是我的誓言,也是从此以后我的人生目标,更是我心中的一个梦想。

几年中无数次在夜里做一个完全相同的梦,在梦中我回到了曾经的大学,灰楼、红楼、物四阶,二舍、八舍、斯大林大街,奇怪的是一次也没有梦到鸣放宫和任何一个“同学”。梦中的景象清晰而“真实”,梦中的感觉虚幻而凄迷,就像在看一部自己演的电影,现实中的我关注着影像中的我,影像中的我感动着现实中的我。“真我”知道“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