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虎下吴 于 November 07, 2009 09:55:09:
童有勇老师离开我们这些当年是他学生的人已有一年了。一年前，认识和尚未认识的
朋友在网上纂文记念他。我当时一忙就错过了。此后一直想补过。今天总算有了机
会。
在我从小学到念研究生见过所有老师中，童老师是我印象中最难忘的。那时我们是
文
革后恢复高考第一批入学的大学生。追求知识和珍惜时间自不待言。对老师授课水
平
也不免挑剔。童老师是当时全系公认最好的基础课教师。至于究竟好在哪里，或许
不
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不少同学，尤其是女生，会很喜欢他讲课时的风度。说话不
疾
不徐，恢谐有趣。版书亦十分潇洒。表情总是笑眯眯的，说不清是想表现和蔼可亲
还
是总挂着几分洋洋得意。当他一堂课挺着笔直的腰板写了几黑板的粉笔字和数学公
式
后，下课时不但衣襟上没有一点粉笔灰，就连袖口也一点不沾。让你觉得他这时好
象
不是刚讲完课，倒象是刚变完一场魔术那样干净利落。
另外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讲课从来不带任何讲义，只带一盒粉笔。所有的公式和演
算
都在脑袋里。这样的老师我在大学只见过三位。另两位是数学系老师欧维义和教无
机
化学的曹锡章老师。
也许真让人感到佩服是童老师那厚积薄发的知识功底。 基础物理化学是化学系公认
即
难讲又难学的一门课。概念抽象，数学公式多。经常会把一些学生搞的焦头烂额。
可
童老师讲起来却驾轻就熟，深入浅出，清晰简要， 生动有趣。一次讲到“熵”和好
象
“熵可以无限大”的热力学概念， 为了让大家弄懂抽象的理论， 童老师花了整整
一堂
课时间，讲了许多生动的例子， 真到大家都明白了为至。那时大学生已有了不喜欢
的
课就不去听的自由， 可童老师的课却总是阶梯教室坐得满满的。化学系的许多助理
教
师和其他年级学生都来旁听。有时竟到了去晚一点就没有座位的程度。以至于学生
课
堂代表出来要求大家给本科学生留足座位。记得我们学期结束后，童老师只给下年
级
学生教了半学期课就不再教基础课了。许多后来的学生都说我们运气真好。
童老师的另一个“绝活”是满黑板推导数学公式。记得有一次上课，公式推演到一
半
他停顿了一下。几个脑筋快的同学察觉到推导似乎走错了路。只见童老师略一思索
便
继续写了下去。不一会他硬是推导了一黑板“绕”回到了正确的答案。 此公不认输
和
头脑灵活的特点由此可见一斑。
别看童老师讲课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可他却是系里出了名的“笑面虎”。其实这个
绰
号早在文革前他就有了。皆因他那时考试“整”学生出了名。以至成为一条主要
“罪
状”在文革期间被学生批斗。但此公却从来不改初衷， 依然“我行我素”，考试决
不
让学生轻易过关。记得那年他主持的期中考试是安排在晚饭后，而不是象其他课考
试
总是在白天。不知他的想法是难题在精力最差的时段考才能检验学生的水平，还是
非
要把学生考(烤)”糊“不可。一场考试下来， 二百多名学生最好的才考了八十几分。
许多人没有过及格线。后来靠curve up才使多数人及格。我记得我也是这样才过的
关。
如此一来， 谁还敢在他的课上偷懒。于是期末考试的结果就大大改观了。
那时文革刚结束不久，教师在课堂上提问学生还十分鲜见，尤其是在二三百人听讲
的
大课堂上。可大课提问却是童老师的一项专好。如果你把他考试“难为”学生一事
加
在一起，似乎不难理解为什么文革中学生整他整得那么凶。看来此公也并不耽心如
果
文革再来一次他会不会更加遭殃。那时我和我夫人是同班同学。而她家和童老师家
又
是近邻而彼此熟悉。于是她就成了常被提问的几个学生之一。好在她那时是 top 学
生，
每次被提问总能回答的不错。从我和我的孩子在美国念书的经历看，课堂上学生教
师
互动可以说是区别于国内教学最大的不同。童老师在百人课堂上提问不免使不少学
生
紧张，但依我看这在当时也算开了西式教学的“先河”。与当时文革后没有大学国
产
教材而使用外国教材倒也“交相辉映”。在我的印象中，童老师上课永远穿得是中
国
式对襟外装。而教学方法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相当西化。大概这也可以算是“中学
为
体，西学为用”吧。
我小女儿现在在一所很好的女校念十年级。每当她说到她特别喜欢哪位哪位老师，
我
和她妈妈都很能理解她那种喜悦。前不久我们参加了她们兄妹男校的百年校庆。在
校
长(Headmaster)讲话中，他提到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为学校得到好的教师。因为教
师是
学生心目的 model。教师是学生心目的 hero。我应该说我很幸运在大学年代里有童
老
师这样一个 model 和 hero。
我最后一次见到童老师是在大学最后一年。 那时他教的物理化学课早已结束。 而
几年
下来，他教的课仍是我最喜欢上的课。 那是一个傍晚， 童老师和他夫人双双出来
散步，
正好与我和我现在的夫人走了个对面。他停下来与我们交谈了几分钟。当时说了些
什
么已记不得了。记得的还是他那对襟外装，不疾不徐的谈吐和笑眯眯的面容。 再后
来，
得到的消息是童老师全家搬回了无锡老家，在无锡轻工学院继续做他的“私塾先生”，
象文革后许多南方到北方工作的知识分子一样“叶落归根”了。
11.1.2009.
Washington D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