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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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破钢盔 于 June 15, 2001 15:50:22:

第二章

回到酒店,邢戍南没有什么睡意。他接上了手提电脑,先看了几家预报亚太地区天
气的网站,没发现什么新的变化。然后又检查了一下电子邮件。这是来自一个从未
见过的地址,但是标题却让他立刻认出了是谁发来的信。

戍南兄尊前:

老虎滩一别,山川间隔,时序频迁,慕然回首,已然十有八载。

同窗岁月,几度风雨,耿耿之怀,无日或忘。

老校长当年曾对兄长寄予厚望。兄长天资超群,幸未辱命,今已官拜大校,领兵号
称“天下第一军”的湛江陆战第一旅,被美国军方列为可披挂上阵与之周旋的十四
位共军将领之一。小弟得此一同窗,夫复何求?

八年前小弟奋而辞国,虽属一时冲动,但小弟今天效力国军,仍然是中国的军人。

台湾独立,是中华民族的大不幸。 若大陆能不武力犯台,则是不幸中之万幸。 若
果在劫难逃,手足相残,台湾玉碎,大陆亦难瓦全。两军阵前,你我各为其主,作
为职业军人,自当以命相博,不在话下。但是兄长有无想过,我们是在为谁而战?

台海海峡不同于诺曼底,美国间谍卫星全天监视海峡两岸动态,你们的进攻完全不
具有突然性。台湾海岸地形复杂可供登陆的地点不过三五处之多,部队很容易被国
军分割围歼。共军三百条登陆舰一起出动一次只能运送一万八千人,而其中真正训
练有素的只有海军陆战队六千四百人,却要面对台湾二十二万守军和老蒋修了五十
年的工事。你们每人要携带三十公斤的装备在几乎末顶的海水中前进。上有飞机轰
炸扫射,下有地雷铁丝网,前有国军的明枪,后有解放军督战队的暗箭,这六千四
百人还能剩下几个?你们要想占领台湾至少要展开一个师的兵力和重装备,可这又
谈何容易?

国共两党从井岗山起一路打了几十年,把好端端的一个国家打的千疮百孔。兄弟倪
墙,引来外贼,这样的事情在中国的历史上还少吗?

抗战胜利后,共产党要和国民党民主建国,可是蒋委员长放着诺贝尔和平奖不拿,
却翻出了尘封多年的“剿匪手本”。有人说国民党是自杀而不是他杀,这话是有一
定道理的。中国人几十年的窝里斗,还要进行到什么时候?历史还能再给我们一次
机会吗?

古人云,城郭不主,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群,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
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衰无日矣。

古往今来,无论是钢铁的选票也好,纸张的选票也好,决定历史进程的从来都是人
民。

朝廷不明,奸贼当道,空有壮志,也是枉然。

戍南兄,当今之道,乃英雄为民立功之秋,大丈夫不于此时建功立业,更待何时?

今年五月一日下午六点,小弟为戍南兄略置薄酒一桌于广州中国大酒店西楼中餐厅,
人生如梦,大梦一十八载,世人岂不笑我辈凝绝耶?

愚弟许泛鸿顿首再拜


“吊!中国大酒店?妈的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不过他马上又谨慎的看了看门口,
然后将信文仔细地又看了一遍,最后按下了“清除”键。把这一切都作完以后,他
把背靠在椅子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其实很明白,这才是真正的许泛鸿。

都两点多了,还是没什么睡意。这几年特种部队都是在晚上训练的。他洗了个澡。
到阳台上点燃了一支烟眺望着夜空中仍然灯火辉煌的这座城市。

啊,老虎滩,205!(学校的部队番号),多么响亮的名字!一九七八年十月,文革结
束后首次全国统一高考,广东乡下一个农民的儿子,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被海军
第一水面舰艇学校录取。

乘了三天三夜的硬卧火车,十七岁的邢戍南硬是一分钟也没有合过眼,他太兴奋了。
火车路过山海关,正是深夜,他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望着漆黑的夜空,他好像
看见了暮色苍茫中的刘公岛,旅顺军港一排排的战舰,还有葫芦岛的核潜艇。

现在军校入学,都是在驻地人武部发军装,集体出发。那时候不是,学员从各地来
报到,开学后统一换装。学生的主要来源是沿海省份,内地的不要。开学那几天学
校热闹非凡,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三七开分头铮亮的上海洋小开,有穿着西装挑着
扁担的广东哥,福建佬,也有披着老棉袄的山东老帽儿,来自北京某大院身着军装
的干部子弟。最牛B的是那些直接从部队考进来的老兵油子,对这些学弟学妹们,没
有学妹,全是学弟,指指点点,几年当战士的晦气一扫而光,特有首长风度。

第一个训练科目是全世界军人千古不变的课题:队列操练。每天早晨,起床号吹过,
一排排的白烟就在大操场上升起。那是人们的呼吸在深秋的寒露中凝成的雾气。教
官由高年级学生轮流但任。而第一天代领邢戍南这个区队操练的是一个军官,一中
队政委马自强。

马政委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东北人。他个子比一般学员都高,但是由于粗壮却并不
显高,只有当他和学员们战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看出他确实比排在第一个的邢戍南还
要高一点。

立正,稍息,正步走,齐步走。一开始的队列走的很不成样子,不少人走起来还是
同一侧的手脚同时前出,不时引来一阵笑声。队列里最矮的是来自北京和邢戍南同
一宿舍的吴京生,人称“小北京”。小北京今天可能是故意捣乱,如果是齐步走倒
也罢了,像慢动作正步走这样的动作,再笨的人也不会同侧手脚齐出的,可他就是
同侧的手脚齐出。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也不像是在开玩笑。马政委一遍一遍耐心
地纠正每一个人的动作。
最后时间到了,马政委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解散解散。

第一天上午的课是数学和英文,这回小北京不捣乱了,全班发音就属他标准,可能
看在是个女教官的面子上吧,反正教官表扬了他好几次。下午是物理和中共党史。

晚饭后全队礼堂集合,中队长先讲了几句,谁也没注意他说的是什么。然后是马政
委讲话。他一上来提了一个袋子,然后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掏出来,人们静静
地望着。

桌子上逐渐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五个太阳墨镜,几本好像是小说的书,一共二十
二本,录音带六盘,喇叭裤三条,还有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看不清了。原来
政委今天下午搜查了全中队的宿舍。最后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东西倒有点出人意外,
一把军用刺刀。

“李四伟”

“到”

马政委走到来自福建的李四伟身旁停下,“稍息”

“换一颗心儿,换一颗心儿,把你的名字放在我心里,问你是否满意?”马政委不
紧不慢的念出了一串邓立君的隔词。念的很慢,把“心儿”和成了一个字发音,因
此听起来很滑稽。

李四伟这时真的不知道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他站在那里一声不坑。

马政委左手举着录音带,右手食指在李四伟的胸口点了几下。“告诉我,你是否满
意。”

“报告政委,非常满意。”李四伟被逼的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回答了。因为谁也没
有认为政委会真的要他回答,所以人群中有几个人憋不住的笑了起来。

马政委又叫了两个人的名字,回答都是“非常满意”

“好”他回到了队列前面,“从今天起,我就像这个歌里唱的那样,把你们的名字
放在我心里!你们呢,也要把我的名字放在你们心里!”

一个男人不能把一个女人的名字放在自己心里,却要把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放在心里,
这叫什么事儿!可在那个年代,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甚至没人觉得有什么
不舒服。

“这些书嘛,你们看看:“爱的秘密”,“再吻我一次”,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玩意儿?你们那地方,还是共产党领导吗?再发现有这些东西,一律没收!屡教不
改者,给以处份!”

“报告政委!”小北京一个立正。

“什么事?”

“我的刺刀为什么也要没收?”

“不是没收,是由我代为保管,这东西太危险。”他低头看了一眼。

“这玩意倒是不错,美制,哪里来的?”

“我父亲的。”

“我想你父亲也不会让你带这东西来报到的。你在火车上被公安局查出来可是要作
为凶器没收的。”小北京还要说话,马政委不耐烦的挥了下手。

“好了,散会!”


刚刚过完一九七九年的新年,中央军委颁发文件,重新任命原第一水面舰艇学校校
长芦云舒为一水面新任校长。

大礼堂里,四个中队五百多号人分四个长方形齐刷刷的站着。后来闻名全军的第一
个硕士舰长郑孝光,率112舰首航美国的吴衡乐,率“向阳红09”,“远望”等科学
考查船首航南极的佟汉武等人,现在就正站在这五百多人中。

前面一条长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但是与其它的会议不同,没有条幅,没有旗帜,
桌上没有茶杯,后面没有一把椅子,看来这会也开不长。

外面传来汽车引擎声,一辆挂着“未E - 02001”车牌的军用吉普车停在了礼堂外面。
前座跳下一人,因为当时还没有恢复军衔,无法知道此人的级别。他正了正军帽,
然后立正,把车门打开。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一个老者从车上走了下来。礼堂的侧门轻轻的转开,老者不
慌不忙,站在那里思索了一下,然后大步走进了会场。他身后几个原来跟着他的壮
汉此刻都留在了门口。老者个子并不高,干瘦,身着笔挺海军呢制服,脚蹬一双五
五式将官靴,腰板挺的比直。全场格外肃静,只能听见老者走进来时清晰的脚步声。
将官靴的声音和普通干部三接头的声音是截然不同的,他透着一股威严。俗话说,
穿破鞋,穷半截。在将官靴的趁拖下,你能从老者的脸上体会出一种历史的沧桑感。
他走到桌子后面,扫视了一眼会场。

“同志们”,这一声比京剧花脸的叫板可能还要高几个分贝。没有扩音器,老者的
头骨就是一部天然的扩音器。他的头腔共鸣,在最后一排的人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卡察”一声,全体立正。如果说老者刚才的声音是一个炸雷,那现在后面的全体
立正就像是惊雷响过后的回音,在礼堂里绕了几圈才慢慢的散去。

他从桌子后面走到前面,一直渡到最后一排,“稍息”。他看着这些人,就像在检
查要放入弹夹中的每一颗子弹。像是要把有可能死火的子弹挑出来。

“我的名字叫芦云舒,是205的校长。”简单的开场白,没有费话。

他停了一下。缓缓地说道,“当年老蒋让我和邓舰长开台湾,我告诉他,我跟你到
台湾也是窝囊一辈子。可我没有想到的是,干了一辈子的海军,我还从来没有像今
天这样窝囊过!”芦云舒又有些激动了。他把帽子摘下来,露出了虽然稀疏但向后
梳理的整整齐齐的花白头发。然后把白手套摘下来放进了帽子。立刻有一个不知是
秘书还是警卫员的年轻人把帽子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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