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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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破钢盔 于 June 15, 2001 15:53:14:

“同志们,”他把声音放低,然后又突然提高了嗓音。

“帝国主义对我们的一千多次入侵,大都是从海上来的!四百多个不平等条约啊,
同志们,都是因为我们,没有一个强大的海军!”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在北大荒劳改,那个时候,我们穷,可是没人敢欺负我们。
我们两条猎潜艇,打沉了越南的两条驱逐舰。可是今天,我刚刚从下边回来,南海
好像已经不是我们的了,这钓鱼岛就不用说了,我们打不过人家,或者说,当年北
洋水师还可以和人家一战,可是今天呢,我们今天根本就够不到人家了!”

“你们为什么当兵?”没人回答。

“是为了保卫祖国吗?那你永远都成为不了一个好的军人,我告诉你们,我干海军,
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喜欢军舰和大海!”

“巴顿的副官对巴顿说,我打仗,因为我是职业军人,而你打仗,是因为你喜欢打
仗。这话说的好。”

“我知道你们的高考分数都很高,可以进很好的地方学校,可以去清华,去复旦,
可是你们却来到了这里。我们学校在外面没有作什么宣传,我告诉他们不要宣传,
有缘千里来相会嘛!你们能够找到这里,是因为你们喜欢海军。如果你们现在有人
愿意退出去,我马上给你们办手续,不算开除,什么都不算,就算你们从来没有见
过我,有没有愿意走的?没有。如果你不好意思说的话,私下找我也行。”

“我是英国皇家海军学院毕业的,我最佩服的是他们的敬业精神。外国人不管干什
么,一定是因为他喜欢才来干的。”

“一九四九年,我在重庆舰任副舰长,共产党的地下党员老秦来找我,动员我起义。
我说,起义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打开海底阀和你同
归于尽。他问我什么要求?”

“我说,我要建立一个海军学校,亲自任校长,他请示了华东军区司令员陈毅,陈
毅说,我们正想找你这样的人来办海军学校哪!”

“今天,当我重新回到这个位子上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时间已经不多喽,你们很可
能是我送走的最后一批学员,中国的海军还远远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个样子。但是将
来你们不管用什么样的武器,你们的素质不应该比你们的敌人差,美国人也好,日
本人也好,一定要让你们的敌人尊重你们。”

“记住,要让你们的敌人尊重你们,这就是我对你们的要求。”

芦云舒说到这里戴上军帽,全体立正,目送他走出了礼堂。整个过程用了六分三十
五秒。

邢戍南觉得这老头句句说到了自己的心里。一个男子汉就是要干事业,不为别的,
为了自己,为了个人的荣誉,这是最大的激人上进的力量。后来他才知道,军人为
荣誉而战的话是德国军事家克劳塞维茨说过的话,看来伟大的军人都有共同之处。
自己在自我感觉上先就高了别人一块。

马自强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军人。现在他正握着一个四结电池的手电筒走
在通往宿舍区的路上。才十年的时间,除了自己现在住的家属宿舍区还有一点生气
以外这里简直变成了一片废墟。原来的建筑物无一不在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芦云舒这一回来,他不知道应该是喜还是忧。芦云舒治学的路子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他最讨厌自己贬低国民党的军队。虽然自己在文革开始时斗过他,但后来也帮了芦
云舒不少忙,他自信起码能够功过相抵。但今天自己是在他手下,还是应该主动拜
见为好。

芦家的住宅位于九号码头附近,是栋面朝海洋的别墅,由于这个地方曾经是五十年
代苏联专家居住的地方,所以一直到现在仍保留了很多文化气息浓厚的特色建筑。
马自强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芦云舒的夫人,一个从英国留学归来的钢琴家,典型
的江南女子。南方女人和北方女人的最大区别是南方女人总是这么干净利索。年轻
人还不大明显,一上了年纪区别就大了。上了年纪的南方女人的衣服总是一尘不染,
头发总是一根不乱。马自强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文革高潮中,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校
长夫人显然苍老了许多。马自强简直不能想象这样一个瘦弱单薄的身子怎么能够在
北大荒那样的地方一住几年呢?当然啦,对像自己这样一个农民出身的人来说,北
大荒简直就是鱼米之乡了。要不是因为自己家乡穷,当年也不会随四野南下的。

房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油漆和石灰的味道。看来房子正在进行装修。芦云舒穿着
睡衣,手里拿着一副眼镜和一张报纸,从楼上走了下来。芦夫人端来了两杯茶,又
轻声对丈夫说到道,“你还是换换衣服吧!”

马自强马上站起来道,“不用了,我来看看校长,坐不长的。”

芦自强苦笑了一下,“你看看,这么多年了,她总是拿我当小孩子来照顾。”

等夫人上了楼以后,芦云舒没等马自强开口,知道他又是为了文革中批斗他的事来
道歉的,就说道,“老马啊,过去的事你不要总放在心里。那个时代就是那个样子
嘛!不要老像祥林嫂那样到处打听人死了以后有没有灵魂啦,我们都是共产党员,
是唯物主义者嘛!”

马自强点了点头,又鼓了鼓劲,“芦校长,上次把您从北大荒调回来,”

“我都知道了,是你向上面要求的。”

一九七二年邓小平第二次复出,全军开始治理整顿。一次就在海军司令苏振华要来
视察北海舰队一艘导弹驱逐舰的前一天,大连工学院的一位女生到北海舰队司令部
告了曾在大连工学院支左的这艘导弹驱逐舰的舰长一状。女学生也有来头,扬言第
二天一定要亲自面见苏振华。舰队领导也未经调查,当天就对该舰长作了撤职的处
份。撤职是撤了,可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够操纵这条军舰的人了。当时马自强正
在该舰任政委,向上面提出要把芦云舒从北大荒农场连夜调来的建议。当时时间紧
迫,上面领导只得采纳了他的建议。第二天苏振华视察该舰后对他们的工作表示满
意,芦云舒从此就留在了舰队。他虽然没有职务,每天无所事事,但总好过在农场
劳动。

“我老伴儿非常感谢你爱人对我那两个孩子的照顾,说有时间要亲自去感谢你爱人。”


“哪里,那是我们唯一能作的事情了。”

文革中马政委一家照顾了芦云舒的儿子和女儿好几年。有一次芦云舒的儿子把军港
灯塔上面的铜灯罩拆下来卖了,要不是马自强让自己的儿子去主动承但了责任,最
后查出是芦云舒的儿子干的,芦云舒这国民党特务的帽子可就戴定了。

“最近新学员的情况怎么样?他们和过去的学员不一样,是直接从地方高中生中进
来的,恐怕不大好管理吧?”

“我正要向您汇报这方面的情况。”

“军校虽然纪律严明,但是实际上并不好管。这些人成份复杂,不像部队里那些盼
着入党提干的人那样唯唯诺诺,有股匪气又夹杂着一点小资气和书卷气。四年对他
们来说是个过度,张口闭口北约如何,美国如何,什么人民战争,革命传统,全都
听不进去,不好管啊。”

“是啊,我们部队的成份,也该换一换了。有点匪气好啊,我们需要真正的军人。
太听话了不能打仗啊。只要他们愿意成为一个军人,他们就是我的人。”

“您这话。。。”

没等他说完,芦云舒就接了过去,“当然不敢在前几年说啦,哈哈,”两人一同笑
了起来。

“那个吴京生,仗着他爹也是老海军,竟敢顶撞我,让我狠狠的批了一顿。”

“怎么回事?”

“他说我们练队列没用,他爸爸告诉他,上次一个以色列军事代表团参观了咱们的
队列表演以后给了很高的评价,但是人家话锋一转,又说整齐的队列并不能说明晓
勇善战,以色列军队最不讲究这些花架子,可他们现在是世界上最能打的军队之一。”


“他还说,人家美军乾脆不按高矮个列队,而是按名字列队,说咱们也应该这样。”


“有些新思想不是坏事,可是咱们不能和以色列和美国比,他们这几十年来就没断
了实战,可是咱们已经有差不多两代人没打仗了,咱们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吹嘘的了。
前几年和苏联打,咱们和人家的水平差多少,上面知道的最清楚。战术是人家教的,
武器是人家淘汰的,这仗还怎么打?苏联人的镖悍我们没学到,死板的作风我们倒
学会了。学学美军的作风没有坏处。我们的军舰不就是万国牌的大杂烩嘛。”

他喝了一口水,又说,“当初组建海军的时候,张爱萍将军军舰没有几条,全是老
蒋留下来的美国货,人都是国民党起义过来的,可他不想办法招兵买马,倒先把文
工团,军乐队什么的办起来了,后来又搞什么运动队,我当时就很看不惯,这么多
年了,我提了多少次,就是取消不了。这么点军费,要养活多少闲人?”

“既得利益集团,谁也般不动啊!”马自强也跟着叹了口气,尽管他心里并不认为
这是什么大事,这些人放在哪还不是要一样养活?

马自强知道老校长的思想和文革前没有一点变化。上面重新起用他说明上面同意他
的思想。可中国毕竟有中国的国情。看来自己那一套已经不适应新的形势了,还是
早点转业为妙。

“校长,听说最近要恢复军衔了?”

“是啊,你有什么要求,能办的,我一定办。”楼上响起了芦太太下楼的脚步声。


“谢谢校长,我告辞了。”

两人握了握手,马自强转身走了出去。

邢戍南和许泛鸿是在一次偶然地机会中认识的。

当时因为文革刚刚结束,原来封存的学校图书馆还没有整理开放。从小就酷爱读书
的邢戍南进校没几天就打上了这个图书馆的主意。他观察了几天,现在的图书馆其
实已经开放了,就是藏书不多,只有一些期刊和报纸,而后面封存的书库里的书倒
是不少。要进书库只能从阅览室柜台后面的正门进,可是晚上图书馆的前门都是上
了锁的。终于他发现了书库的房顶上有一个天窗。第一水面舰艇学校的建筑是原来
苏军的一个司令部,苏式建筑的房子一般都比较高,这书库差不多有现在的房子的
两层楼那么高。他先在一天没人注意的时候搬了一根废弃的旧电线杆子来放在墙角。
一个周末的晚上,他悄悄摸到放电线杆子的地方,把电线杆子轻轻竖起低在房沿下
面,用手摇了摇还算结实,然后就像个猴子一样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上去以后他
发现天窗的玻璃少了一块,心想这下省了不少事。他向下面望了望,借着月光看好
象下面刚好是一圈沙发和一个桌子。他把从家里带来的一条捆行李的麻绳在窗户框
上拴好就跳了下去。这一下刚好跳在沙发上,多年的尘土一下被他踩了起来,呛的
他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黑暗中他也看不清里面都是什么书,胡乱揣了两本就顺着绳
子又爬了上来。拿回宿舍一看,原来是两本俄文版的帆缆教材。

这书他虽然看不懂,但上面的插图很多,而且帆缆这门技术在于平时多多练习。从
此邢戍南就把一根麻绳整天缠在腰间,他把一根两丈长的麻绳截为两节,一长一短,
没事就在手里摆弄,不到一个月下来,几十种绳结就给他练的滚瓜烂熟,直到晚上
息灯后能在被窝里闭着眼睛把所有的绳结都打上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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