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 假“马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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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关东老农 于 November 05, 2010 22:10:47:

假“马列”的故事

说起一九七七年高考,那可是贾大哥全家风光无限的日子。夫妻携手上阵,双双高中金榜!当时大哥大嫂在中学当物理和数学老师,考上大学应该说是顺理成章的。不过我家乡也曾出现老师和学生一起参加高考的场景,学生考上了好几个,当老师的却没有考上,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哥大嫂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优秀教师,怎能和上述庸师相比!他们是牵着一串学生上大学的。两口子同时考上了大学,这对一个庄稼院人家来讲是一件多么难得的喜事呀!有一次大哥不无得意地对我讲,当年风水先生“马大唬弄”端详过贾家的祖坟,撂下了这样的评价:“此处阴宅人旺财不旺,其后代虽然不能成为达官显贵,但不乏读书人”。看来这“马大唬弄” 眼力果然了得!大哥兄弟四人,起名的顺序为文武君臣。大哥的大哥 — 名文者早在文革前就上了大学,名臣者当了工农兵学员。而大哥大嫂都是一九六六年的高中毕业生,由于文革耽误了十年。参加高考时他们的女儿都快有三岁了。出于家庭的考虑,大嫂选择了长春师范学院的大专班,学制为两年。大哥则进入吉林大学与我等相伴四年,留下了不少的佳话趣事。

大哥性格倔犟、认死理,而且常常像一个“卫道士”。喜欢发议论更喜欢辩论。那个时期全国都在反思文革、解放思想,人们思想十分活跃,也给大哥提供了很多的话题。当《中国青年报》就潘晓的“人生的道路怎么越走越窄”的感叹展开人生意义大讨论时,大哥慷慨激昂地讲:“个人主义道路越走越窄,社会主义康庄大道越走越宽!”当年他已经三十二岁,而小字辈的二十岁还不到,对历史和社会现象的看法如何能够一致,这就难免产生“代沟”。年轻人看他左得可爱。于是乎就送他一个外号叫“假马列”。“假作真时真亦假”,说来还是得怪大哥的姓氏不好,多么好的名字一旦冠以其贵姓就都变成负面效应了。

记得刚入学不久,在鸣放宫播放日本电影《生死恋》。看了电影之后年轻人兴高采烈,大哥则义愤填膺。他大声疾呼:“进口这样的电影,要把青年人引向何处?”为此还和小郭辩论过几次,小郭嘲笑他连电影都没看懂。这更激起大哥的愤情,于是乎利用周末去电影院自费看了两场,又奋笔疾书给《吉林日报》写信,不过信都被退回来了,这又不免遭到小郭和老肖的又一番嘲笑,估计那时大哥肯定挺郁闷。

暑期放假前,系里召集年级全体学生会议,主管学生工作的领导讲一些注意旅行安全等假期注意事项。随后他讲要注意政治学习、关心时事多看报纸。他深有感触地 说:“国家形势发展很快,我一天看四个小时的报纸,有时对形势发展还是看不透!”会后大哥不无嘲讽地说:“国家政策说变就变,世界形势瞬息万变。那是看报纸能看得透的么?看四个小时没有用,看八个小时也白搭!”

按理说,大哥是正正经经的老高中毕业生,功底相当扎实。但是毕竟年龄大了,又有家庭事务的后顾之忧,又何况我们班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者甚多。故而大哥也是跟头把式地折腾了四年。尤其是学英语,对年级大的人困难就会更多一些。什么现在时、将来时、将来完成时,搞得大哥晕头转向。大哥学过六年的俄语,当中学老师时又曾自学日语,当然他的中文功底更是相当深厚。学英语有困难,他就指责英语不严密、不规范。他曾多次称赞俄语如何规范如何准确。“俄语有六个格三个性两个数,词法相当严密,绝不会给人以误解。”“当年在规范俄语时,不但有语言学家,就连罗蒙诺索夫这样的大科学家也参加了。你说它能不严密么?”每当大哥唠叨这些时,年轻人也许会顶上一句:“为什么世界通用语言不采用俄语呢?”大哥默然。

理论力学考试是在冬季的一个周六下午。那段时间我感到很累,于是考完试后就跑到四叔家去喝酒了。等周日我回到教室,只有彦虹和则钟两个人在自习。小姑娘们对我说:“老农啊,快去劝劝老贾吧!他说考得不好,恐怕是不及格了,眼珠子都流汗了!”那次考试题的确偏难,其中有一道题如次:“用一根定长L无质量细绳栓住小球m,在绕固定杆以角速度ω旋 转时,求该绳与固定杆间的夹角。”其实这是一道“送礼题”,就是给同学们过六十分门坎儿预备的。可是大哥却钻了牛角尖,他用手旋转钢笔想模拟一下,不料当钢笔一转,他感到绳子缠到杆上了,再转一下又缠上了!越折腾就越糊涂,那还有夹角可求?这么一搞,大哥的头绪就全都乱了套,后面两道有关“爬梯子”和“车载小球”的大题更是无从下手。他对我说:“老天巴地的,跟一帮小孩儿混,还弄个不及格。你说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嘿,这话听着耳熟!一年前器件班的药兄也是这么讲的。我们年级有药兄、刘惠我们三个人当过兵,不过药兄比我俩大头兵要牛一些,他是军官转业后又考上大学的。他是典型的东北大汉,人高马大、嗓门也高。刚入学时一副趾高气扬的摸样。不料第一个学期下来就走了麦城,高等数学闹个不及格。他对我们说:“昨晚我一夜就没能入睡,我哥哥我老婆一个劲儿地劝我。你说我多丢人啊!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这位药兄自尊心太强,经此闷棍后便偃旗息鼓、竟一蹶不振,从此很难听到他的大嗓门了。看来开学伊始我们都托大了,其实年龄愈小学习越好,这也许是77级的普遍现象。而大哥等人后顾之忧甚重,“老妈的命、孩子的病”,要操心的事多着呢!他们能够坚持下来就令人赞佩!

除了“主义”之争时,大哥的性格还是满随和的,总是嘻嘻呵呵地打趣逗乐,希望和年轻人打成一片。在新年晚会上,大家起哄让大哥出节目,他扯着嗓子唱起《送女上大学》:“大路上走来人两个,一个老汉一个青年。那张老汉今年有五十多岁呀……” 这让我不禁想起电影《林海雪原》里土匪哼哼的小调:“提起了宋老三呐,两口子卖大烟呐……”东北有一句老话说“老要张狂少要稳”,估计大哥也在因循古训,有意地张狂一些。那时我们宿舍住十四个人,十分拥挤。大哥有打呼噜的毛病,而泓滨、建中我仨又患有失眠症。熄灯后,大哥入睡很快,不久就传来呼噜声。大哥的呼噜节奏很强,有如钱塘大潮奔腾而来。失眠的人本来就心烦,对声音极为敏感,如何能够消受如此“天籁之音”。有时那两个小兄弟就会将袜子、鞋或者书一类的东西抛向大哥的上铺。他似乎被打断了美梦,“嗯”了一声,大概能够平息十几分钟,尔后又开始鼾声大作。第二天早上,他总是笑嘻嘻地将昨晚的战利品物归原主。有时我们会说:“你昨晚又拉风箱了。”他说:“是么,我咋不知道呢!以后我得注意点。”

毕业前大哥邀请我们5、6 个 同学到他家喝酒。他们住的是大嫂任教中学的房子,不足十平米,而且没有厨房,条件相当简陋。大哥毕业后分配到长春电子器材公司,一年后就当上了科长。按理说大哥春风得意,前途无量。可就是因为房子的事情,大哥负气离开春城,远走大庆。那时候大庆石油管理局富得流油,房子、票子都很充足。还记得大哥刚到大庆后不久,在信中用了很大的篇幅来描述新房子的结构和尺寸,信中洋溢着大哥的满足。

这几年同学相逢,女同学总会嘱咐他几句:“老贾呀,在家里别老耍犟头,就老两口过日子了,不要跟曹老师较劲儿了!”大哥嘿嘿一笑:“我啥时候跟她一般见识了!”人老了,性格会变得好起来,大哥也会如此。

如今大哥退休了,过着悠哉闲哉的生活。由于他亲历文革,希望给后人留下些史料,故而潜心研究文革,每天笔耕不辍,号称要整个大部头。听那意思这位老红卫兵对文革的否定多于肯定,这会儿他恐怕真的成了“假马列”真“修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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