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问候。也祝您健康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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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奕豹 于 December 29, 2010 08:57:07:

回答: 荒唐年代荒唐事! 由 王安琪 于 December 29, 2010 05:12:29:

父亲身体不错,我们相约-他得活100岁:)

我一般在美国和家人过圣诞,回上海与父亲过春节。

以后有空经过上海,我请你喝上海黄酒(加热加姜丝的),就羊肉(有红烧的,青蒜炒的,白切的),最后吃碗汤宽面滑香菜绿辣子红的羊肉面:)我父亲的即日团队都与你差不多30后40后生人,50年代60年代毕业的大学生,听他们聊天,看他们兴奋的表情,真的很高兴。

附上听爸爸讲那过去的故事(10),希望你能读到一些父亲的情况。

祝新年健康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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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爸爸讲那过去的故事(10):新疆天然气

-奕豹-

父亲今晨回密西根,原以为飞机7点起飞,等赶到机场才知道起飞时间是8点30。候机室中,父亲有点伤感,我连忙掏出本子,要他继续讲,讲他过去的故事。

与父亲聊天,与他与我都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

父亲的记忆力很好,远期和近期记忆都好的那种好。“采访”他,我有很大的特权,如同住院医写大病史,我常随时随意打断父亲,比如要他重复,特别是我不知的历史或不懂得专业,他得重复两三次、四五次,直到我弄懂弄通为止。不仅如此,我的提问还常作大跨度的时间空间飞跃,比如他谈到了某个人,我突然对他的夫人感了兴趣,无轨电车就开了出去,等我想回到主题时,父亲能一步不拉地跟着回来。我是天马行空,父亲就是跟在天马后面的那个弼马温,我潇洒的很,他也很尽职。一点都不象……比如说在一些派对上,你非得有礼貌的听一些狗屁演讲,不咬着牙坚持一段时候,你连上洗手间的理由都没有。

父亲的故事很多,你可以从任何角度轻松地走进他的故事,比如说今天早晨在候机室,我翻开笔记本,问,去年回国,你到院里去了没有?

于是父亲的故事就开始了。

父亲每次回国,都要回院里去玩,尽管老同事一批批的退,父亲的新朋友象割过的韭菜也一批批的见长。这次他在人堆中一起聊“三个代表”(代表先进生产力,代表先进文化,代表人民利益),大夥捧他,说他聊的比党委书记的报告还要有水平。

院重型设备所的所长见了父亲高兴的不得了,他是父亲“高徒”的“高徒”,他说这真是天上送来了个林妹妹:)院里正愁着怎样找到父亲呢。

28年前,四川天然气多得用不完,要东运,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等万事俱备,娘的,四川没气送了,弄得大家哭笑不得地没了脾气。现在好像是真的了,新疆塔里木气田的气真的要逆丝绸之路而东送。

这工程要比四川天然气输送工程要大的多。因为线路是四川工程的三倍,得高压输送。当年四川线路的输气管直径1点2米,管壁厚16毫米,设计耐压100个大气压。如今新疆线路的输气管直径1点4米,管壁32毫米,设计耐压210个大气压。生产输气管的关键设备之一就是试压水压机,当年沙市的那台为1600顿,如今这台得3200顿。

生产沙市1600顿螺旋焊管试压水压机的上海重型机器厂,如今连工资都结结巴巴地发不出,于是找到了父亲他们院,希望联手再来一次辉煌,以解其燃眉之急。上重的条件是诱人的,设计费为整个项目款项的15%。在市场经济体制下,拒绝这笔油水,你官就别当了。但又是老问题,谁来主持设计呢?有人说要是父亲在就好了。这不,几天后,所长得到报告,说是父亲就在楼下办公室和大家一起笑谈“三个代表”呢。

新疆天然气工程与28年前的四川天然气工程,一句话,今非昔比。那时是燃化部一机部领头的国家重点工程,所有的人都吃皇粮。而如今的情形,我听了都很奇怪。

以前是国营企业-沙市螺旋焊管厂承担生产3000公里管线输气管的重任。而如今是青岛的一家经营不到十年的私营企业独吞生产长达10000公里线路输气管的巨大利润。

以前是有关部委组织协作单位“攻关”。现在是没有技术力量的私营企业从国家拿到项目后,然后再设标让国营企业来投。

我不想挑战和置疑市场经济和多种经营体制。

我奇怪的是,国家有许多有丰富经验和基础并且“吃不饱”的国营企业能承担生产任务,比如位于闵行的上重,而他们拿不到项目,他们必须到私营企业去竞争投标,以求一碗饭吃。

国家有不少这样的大中型企业,这些企业及其职工为了新中国的建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国家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进行国营大中型企业的改革。现在国家有了如此大的项目,为什么不可以考虑这些国营企业呢?如果这些企业的管理有问题,为什么不就借此机会现场解决问题呢?

在市场经济体制下,我常用利益观点来看问题,我看到的是利益输送或转移。这是我思路的天马行空。

回到父亲的故事。

新世纪的第一个夏天,上海重型机器厂,太原重型机器厂,沈阳重型机器厂,四川德阳第二重型机器厂(一机部的第一重型机器厂在东北弗拉尔基),国防科工委天水基地,这些在当年组成中国重型机械工业的骨干企业,拥到青岛,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私营企业讨饭吃。

上重的“乞讨”队伍应该算得上是整齐并出类拔萃。

带队的是上重的李总,他是锻压出身,是当年林宗棠的骨干,据说是万吨水压机设计人员中最漂亮的小伙子。

院里去的是重型设备研究所的所长张德和高工李中。我小时候就知道这个李中,不过那时人们管他叫小李子。

小李子是东北工学院64年的毕业生,父亲当年设计队伍中的骨干。小李子是文革中从来没对父亲说过一句粗话的一小撮之一,也是现在还没退休的最年轻的老人之一。即使在文革中,父亲和小李子也合作的很好。那时院里为四川綦江的三江钢铁厂的轧钢机组设计液压传动系统,设计前去太原钢铁厂参观。太钢的液压传动系统都在地面之下,而地面之下当时都属三防指挥部管,父亲不是来袭军机不是化学武器也不时原子弹,但他是一个敌我矛盾性质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擦边牛,因此与这些可能从天而降的杀人武器同等“学历”,而不得进入地下。于是老头子和小李子“脑眼”配合,小李子要清楚老头子想看什么,而老头子得明白小李子看到了什么,这样小李子地面地下来回倒,直到父亲弄明白为此。

这次父亲的如意算盘是,他年纪大了,但与小李子配合,还是有可能完成他这辈子最后的一个项目-3200顿输气钢管试压水压机。

除了同行的上重一名久经沙场的公关谈判高手,父亲是“乞讨”队伍的王牌,因为父亲手中有王牌,他的那篇“1600顿螺旋焊管试压水压机的计算和设计”的论文。这种设计经验是第一手的,全国没有第二台(父亲出国十二年,纪录有可能已经刷新)。出王牌的过程也很明快,双方坐定寒喧过后,“乞”帮围着桌子散发父亲在“重型机械”的论文,企图收当头响亮一棒之功。

然而现在的私营企业,从管理的高干到技术的老总,都是昔日政府部门或国营企事业的骨干或精怪之才。对方的总工40岁出头,是八十年代中期的毕业生,不但早就研究过父亲的论文,而且还亲自去了沙市螺旋焊管厂实地考察了1600顿试压水压机。我真是奇怪的不能再奇怪了,在市场经济和同行竞争条件下,沙市厂凭什么让潜在的竞争对手参观考察,在北美,即使是协作单位之间,也是内外有别,协作的范围协作,不协作的范围就是职业秘密了。

问题直点“乞”帮的软档之处。

水压机的管道联结处得密封。当年苏联老大哥的设计是在接头处用麻垫密封,说是密封但还是不能完全封的住。因此要达到1600顿最后压力,压机得设计1点2倍的加压系数(也就是1920顿),才能抵消因麻垫密封的漏压。而且时间长了,麻会腐臭。父亲1973年的设计应用了较先进的径压,即在管道接口处,一根的口径略小,这样当水压一到,内管膨胀,其外径和外管的内径之间便有天衣无缝之功。不足的地方也有,有如眼小嘴小的朋友,睁大眼时得闭嘴,张大嘴时得闭眼。管道也一样,当外径略略膨胀,其长度就会微微缩短,造成接口处的相对位移,时间长了,就是磨损。目前的先进方法是不太产生位移的端压密封。

对方抽象地肯定了父亲的伟大,具体地否定了父亲在端压技术上毫无经验可言。

父亲说这难度不大,在设计和制造上应该没有问题。

对方说,既然六家“乞”帮都要从零开始搞端压密封,上海帮就丧失了经验上的优势。

父亲不知道攻其一点是商场上讨价还价的常规武器,还老天真地说,接口密封只是整个总体设计和制造中的一部份,上重和他们院的经验还是很重要的。顺便说一句,上重投的标价根据他们自己的判断要比其他“乞”帮要高38%,其根据就是他们有成功的经验。

父亲还是相信上重能中标,他和小李子还能有一次逞能的风头或风采,因为他相信,与端压密封的技术难度和成本相比,使用径压密封还是有很多优点。我把话岔开了,投标是一年前的事,如果还没有消息,这本身就是明证。我安慰他,说他的成果够可以的了。

父亲准备下个月回上海住段时期。

我侃他,人说人一走茶就凉,他离休已经12年了,还老往院里跑,他们院里的人烦不烦他。他说不会。我问原因。父亲说,一个人受不受欢迎,最有感觉的还是他自己。他把院里当作娘家跑,那里的人还是挺喜欢他这个老头子。

我相信。

飞机起飞了。

从登机口到停车场的路上,眼泪不知觉地涌了出来。父亲77岁了,我希望他健康长寿,但我知道,见一次是少一次了。


200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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