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 文化】我们就是不需要蛋白质(之四)人不是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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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麦子 于 January 17, 2011 04:01:42:

四,人不是机器

还原论之锤所敲碎的不仅是食物,还必须同时把人敲碎,才能成就营养学的大业。在机械论、决定论、还原论的牛顿物理学羽翼丰满之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机械物质的集合,上帝成了钟表匠。人,就如18世纪的法国哲学家拉•梅特里所说,是机器。“身体不是别的,就是一架钟表。” 。拉•梅特里首先是在物质与灵魂两分的意义上强调人体的物质属性,强调构成人体的物质也服从物理定律。但是,随后他就把这个物质属性直接与机械,与钟表等同起来了。并说:“真正的医学也就在于此。” 此时代使然。在他看来,只有接受了这种机械论、决定论和还原论的医学才是“真正的”。这个观点也占据了今天中国人的头脑,所以常有人说:中医虽然能治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而西医则能够给出具体的病因,致病的机制,以及治病的机制。西医获得了话语权,西医给出的解释才为人所接受。而中医失去了话语权,所以中医即使给出解释,也被认为不知道为什么。
在营养学家看来,人的肉身不过是一个具有某些生物功能、由营养素维系的生物机器。“营养学家相信,他们能够知道,每一种营养素对应着哪些生物功能,或者反过来,每一种生物功能与哪些营养素相关联。比如提高记忆力应该吃什么,提高睡眠质量应该吃什么;哪种营养素可以减少心血管疾病的比例,怎样搭配使皮肤有弹性,有水分,等等。随着科学的进步,营养学可以不断发现营养素和生物体之间更多的关联和对应,不断给出提高和改善各种功能的最佳配方。”
在这种观念下,人的地域差异、种族差异、文化差异都被抹平,或者认为这些差异并非本质,只需要对平均生物机器的某些参数进行调整,就可以表现这些差异。比如有所谓专为亚洲人所设计的某种搭档,就以此作为广告诉求。然而,个体差异仍然无从体现。事实上,只有消灭了个体差异,食品工业以及医药行业才有可能实现大批量生产,才更容易满足资本增殖的需要。
当代人对科学的信仰,是建立在对牛顿物理学的信仰之上的。我们相信,牛顿物理学已经给出了超越地域、超越文化的关于物质世界的普遍性的知识。所以我们才会相信,营养学能够给出超越性的普遍性的关于人这种生物机器的知识。然而,即使我承认,每一个人体都是一架机器,即使我承认,营养学或者西方西学已经获得了对这个机器的普遍性的一般性的描述,企望营养学为每一个人提供饮食指导,也是不可能的。
让我们回到相对简单的纯粹的物理系统。理论上说,麦克斯韦方程组可以描述所有的光电现象,比如,可以根据我家里的各个光源的强度和位置,计算出我家里每一个角落的光强,从而指导我如何使用灯具。然而,这种计算即使对于一个小屋子,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计算量太大,太复杂,完全不具备可操作性。真正指导我如何用灯的,是我的眼睛,我的经验。把台灯往桌面上一放,我就知道,光是暗是弱,是把灯拉近一点儿,还是推远一点儿;是把灯头扭东一点儿,还是扭西一点儿。至于那个具有普遍性的麦克斯韦方程组,我完全可以不予理睬。人体的这个机器,比几个灯泡不知复杂多少万倍。关于我们应该吃什么,不应该吃什么,我们通过个体经验,通过历史传统给我们的生存智慧,就已经足够。而指望通过一个普遍性的营养学原则、规律、公式,算出来我应该吃什么,吃多少,那只能是——巫术,科学巫术。
营养学家不断向我们提供关于饮食的指导,和政府联手,推出膳食指南之类的东西,指导我们,每天应该摄入多少氨基酸,多少蛋白质。即使我相信,这些数据经过了严密的科学统计,比方说,某种物质每天应该摄入50克,的确是大多数人的最佳摄入量;但是,李猛(我的学生)问:我怎么知道,我恰恰属于大多数人呢?我怎么知道,我今天恰恰属于大多数人呢?可能我的身体每天(或者今天)只需要20克,那么按照膳食指南,我就吃多了;也可能,我的身体每天(或者今天)需要80克,那我就吃少了。也就是说,膳食指南对于每一个个体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然而,膳食指南的确是有意义的,那是在为食品工业服务的意义上。因为食品工业不关心具体的某个人,它关心的一般性的平均人。

不幸的是,人自身也同样可以被改变。当我们被视为机器,当我们视自己为机器,我们也就真的变成了机器。
波伦教授还说,食物是人与环境之间的中介。人与环境是相互作用,相互适应的关系。而食物,在其中扮演着中介的角色。就如中国古语所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依赖于其所生存的环境,所以一个人背井离乡,首先就会遭到肠胃的抵抗——水土不服。
但是,反过来,当我们接受了营养学给出的新标准,我们就已经接受了营养学的前提,把自己当成了机器。我们接受营养学提供的标准配方,就像一台机器接受工程师为某它设计的燃料配方,久而久之,我们真的就变成了与地域脱离了关系的生物机器。
当我们的话语方式从直接的食物转换到其中的营养素,我们所关注的重点发生了变化。 在传统文化中,食物是神圣的。纳西族对于可食用的植物在话语上用好坏善恶之分,好的植物可以食用,可以祭神,坏的植物只能用作禳鬼。每天的饮食与其所生存的土地、与其自身的传统密切相关。这时,食物不仅是我们的身体与环境的中介,还是与历史、与传统、与祖先的中介。而当我们吃的东西变成了营养素的时候,我们身体的另一端连接着的,则是实验室。我们主动地把自己看作生物机器,主动地让自己成为食品工业流水线的末端。
营养学塑造了我们的话语,塑造了我们的食物,也塑造了我们的身体。

对于营养学的理想,从学理上说,它所立基于的机械论、还原论和决定论的实在观已经遭到了全面的质疑。从现实世界来看,基于这种实在观的数理科学及其技术,在两三百年的时间里,造成了人与自然关系的极度紧张,导致了全球性的生态危机,环境危机,能源危机。科学之技术在解决某种问题的同时,也在造成新的问题。营养学也不例外。
比如,基于营养学的理论,我们可以相信,补充维生素B2可以治疗口腔溃疡。但是,直接摄入这种纯粹的化学合成品,是否会引起其它问题,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我们所知道的是,曾经被营养学认可的糖精、醋精、味精——这些曾经的精华,都逐一遭到了否定。就在我这篇文章就要结尾的时候,报刊及网络上爆发了关于碘盐的争论,为我提供了一个新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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