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 文化】我这个吉大论坛“客籍”人士来繁荣一下论坛:《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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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愚人 于 February 12, 2016 22:10:03:

有三十多年没有和家人一起过传统除夕之夜了,每年的这些时候,脑海里就冒出来过去除夕的往事,一幕一幕,渗透在灵魂深处,挥之不去。

除夕,是我们民族一年中最盛大隆重的佳节。千家万户都要庆祝。据《礼记》载,早在春秋时候,中国就有了除夕的庆祝,东汉应劭的《风俗通》说,“除夕饰桃人,垂苇索,画虎于门,皆追效于前事,冀以御凶也。”,这个桃人,也就是最早的桃符,后来出现在文人诗词里,王安石《元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就是这个意思。南朝时宗懔的《荆楚岁时记》更把除夕与室内装饰的草木之香,与“避邪怯湿”的风俗联系起来。此后,两宋社会笔记中,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和吴自牧《梦粱录》都列陈除夕至元宵节日气氛之浓,直到晚清满族文人富察敦崇的《燕京岁时记》,无不隆重除夕之盛况。

以阖室饮宴,杂耍列陈,闭门追念祖宗为特色的除夕喜庆直到五十年代中期以前,仍然在中国的城市农村浓烈地保留。吾生也早,在有记忆的时候体会过它的气氛。

记得1958年以前的除夕,那时虽然经历了解放初期的政治运动,但那是大人们的心事,又岂会为小孩子所理解,叫做“少年不知愁滋味”。1957年反右运动以前,春节是一年之中最使人兴奋的节日。统购统销以后的1957和1958年春节前夕,出现了在春节前一天在肉店里彻夜排队购买猪肉的事,家里都是老少小孩出动分班占位,也没有觉得特别辛苦。

春节前,学校已经放了寒假,街头巷尾,少年儿童聚集成一堆一堆的,主要的游戏是,“砍甘蔗”、“拉响簧”两种,其他还有小贩卖风车,卖“笑面和尚”(面具),那是为学步的孩子玩的。各种赌博,如几个人围在地上,玩“升官图”,按《燕京岁时记》,清代除夕到元夕期间,都人也玩叶子和升官图等赌博游戏。解放后,麻将长期被认为是赌博的勾当,因此麻将游戏也仅在家里偷着玩,未有现在这样大张旗鼓,我们家大人没有麻将嗜好。“砍甘蔗”是一项悠久的民间简单游戏,清初屈大均《广东新语》里就有记载,我疑心四川春节前“砍甘蔗”活动是湖广填四川传来的。砍甘蔗,就是几个小孩拼凑不多的钱,合伙买一条笔直的甘蔗,买来后把一端削尖,另一端削平,将尖的一端立在平地上,依次用手中的快刀从甘蔗之上辟下。因为手刚一立稳甘蔗,甘蔗杆马上就会倾倒,所以要求辟刀者手快,精准地挥下。一般情况下,刀总是辟掉一层皮,皮有长短,于是按照皮断点切下这一节给执行者。再轮到下一个,如此反复,直到把甘蔗砍完为止。最后将按照砍下甘蔗皮的长度总和,判断谁是胜利者。胜利者不付钱,其他人将分摊购买这一根甘蔗的费用。“升官图”是一项很有趣味的游戏,一般不涉金钱,胜利者也只是获得精神快乐,我有一篇旧文《升官图》,详细写出它的内容,不赘。

气氛之热烈还在,除夕前的白天,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当晚的美食,几乎家家都买了一只鸡,包括杀鸡、去毛,剥除内脏这些活都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只是在一边好奇地观察。我家院子外面是一个大茶园,每至除夕白天,茶园里的工人就会在园子里杀鸡,因为他们除夕要上班,所以工人们只能在单位上团聚。他们杀的鸡特别大,而且好几只,利用炉子上大量掺茶水的铜壶的热水烫鸡和清洗,特别热闹。活鱼这当儿在木盆清水里摆着尾巴,那时候,活鱼在我们家乡,比鸡还贵,一年四季里难得吃到一次,包括鸡、鱼在内都集中在除夕时享用。至于猪肉,一个月最多吃上两顿,所以可以想到,除夕那天的盛宴会多么吸引每个人的食欲了。

除夕的菜里还包括每年必须的老腊肉。老腊肉一般是除夕前两三个月前开始准备,它是一块十多斤重的猪肉,大多包括了猪的臀部和腿部,把肉整块用盐、花椒涂上,放在大坛里密封十天,然后取出,放在柴灶的火门上方吊着,这样,每天生火后的浓烟就直接熏制(四川土话曰“秋”)着肉块。熏制快结束时,被柴烟熏得黢黑的肉块上滴下油滴,油滴常被柴火引燃。小时候一句童语叫:“过年过年,腊肉焦咸”,这里,“焦”在成都土语里表示“很”的意思,重庆话则是“赫咸”,咸读音han4。标准的腊肉做法是,使用大青菜(大芥菜)炖煮,因为焦咸,所以最好煮掉些咸味。然后切成大片,每一片上都有大部分肥肉,吃起来特别解馋,其美味是现在超市里卖的所谓老腊肉远远比不上的,原因很简单,原料是真正的土猪,而且熏制时间足够长。

但是,除夕晚宴上,腊肉只是应景的一道菜,因为还有鸡和鱼这两道罕见的美味盖过了它(腊肉一般是初二三四回蒸后放在桌上,那是其他菜多是陈菜,早已吃腻了,腊肉才以后劲战胜了除夕夜的残菜)。鸡多是清炖,或佐以墨鱼干、干贝久炖的产物,那个香味,仿佛能把一年来身上的寒酸饥痨怯除。鱼一般在老成都的烹饪里采用糖醋和豆瓣绘制,不消说,也是促人流涎的。其他还有烧白,烧白分咸烧白和甜烧白,我最喜欢的是甜烧白,最能解馋,甜腻里带有一股浓郁的肉香。一般在上席前,先有几碟凉菜上桌,比如凉拌三丝,凉拌牛肉,凉拌猪头肉,或者红油肚片,再加上油炸花生。不似粤人,四川人没有饭前汤开胃。炒菜里大约总少不了了滑肉,滑肉就是使用莴笋和木耳混炒肉片,清滑爽口。此外,杀鸡后处理了的鸡内脏,如鸡心,鸡肝,鸡血,常使用芹菜混炒,也很脍炙人口。其他杂炒和炖煮油煎类菜肴则各家就地取材,根据经济条件决定多寡和种类。现在一般家宴总是混有清炒素菜,但那时没有,因为不必,平时天天都是素菜下锅,唯恐油花少了,哪需要冲淡油腻?汤类往往就是鸡汤,这就足够了。鸡汤,尤其是老母鸡炖的鸡汤,或者阉鸡炖的汤,十分清香。其他汤类,比如家常的连锅汤,也就是用酥肉做的汤(常混合豌豆尖或莴笋尖),或者丸子汤(以四川冬菜调味,常混合粉条和小白菜)。差不多酒足饭饱以后,桌上还将送上一大盘四川泡菜,泡菜用红油淋过,清脆可口,特别适宜于解油腻,到了这一步,除夕的大啖才算正式结束。

当宴会开始时,孩子们的筷子都尝试偷偷伸向桌上的佳肴,可大人慎重其事地下达禁令,必须先向祖宗敬拜。此时堂屋正面一壁有一个神龛,这个神龛在解放前家家多有,但解放后因破除迷信,不多见了,所以除夕的神龛大抵是临时设置的。一张很高的黑漆长条桌上,安置有祖宗名位的牌子,有香炉、烛台,早已青烟缭绕。于是家长率领一家老小给祖先磕头。此刻,神位的前面则放上几大碗菜肴,如鸡,如鱼,如腊肉,如烧白,冒着热气,油光油光的。中国人最讲究实惠,东西要先向祖宗敬献,祖宗吃的是虚拟美食,一旦礼毕,这些美食立即被移到餐桌上,供健在的家族子孙physically地享用,真个是两全其美!

好像从1954年开始,便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春节联欢晚会播出,但要目睹明星们的表演的实况,还得在过年一周后到电影院去看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的片子。家里条件好有收音机的,可以在除夕晚边吃饭边开着收音机播放。然而那时有收音机的家庭不多,我们家就没有,只有我制作的矿石收音机,但却没有特别的兴趣独自去戴上耳机欣赏,也许因为美味,更可能因为还有更吸引孩子们的赏心乐事。

当宴会上,大人们还在饮着酒,热烈摆龙门阵之时,孩子们一个个早已明里暗里溜下了桌子。一溜烟跑出了昏黄的,气氛热烈的堂屋,跑到院子外面。

街道上满是行人,其实平时因为都在上班,街巷里人稀少。这会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这么多人?人山人海似的,鞭炮声啪啪。有些商店正播放出民乐,“新春乐”、“马兰花开”、“喜洋洋”。如织的人群到哪里去?去公园,去广场,那里有露天电影和本市各剧团搭台公演。街道两旁的餐馆灯火辉煌,它们尽可能开得很晚,以满足虽说不多,但也还存在的单身市民,或者懒得动手的年轻夫妇的年夜饭。夜色下面,气氲氳兮。

我和小姐姐一起,随着她的几个同学,混在人群里。乐声嘈杂,伴有爆炸声不时传出,更有恶作剧者,使用一种叫做“欢喜豆”的小型爆竹,把它们偷偷扔在地上,当游人踩着它时,会发出劈啪的大声惊吓周围的人。我们走到几条街远的文化宫,那里的空地上几处在演戏,放电影,真还不好确定去哪一处玩?好吧,先普遍地巡视一番,再选择出最爱。雪亮的白炽灯光下,舞台上空回荡着生旦净末的咿咿呀呀唱腔和戏曲的笙鼓齐鸣,给冬日的寒冷增加了热度。才走了半圈,几个伙伴就失去了影子,就连姐姐也不知去向。走到文化宫中心的花廊下面,黑暗里传来小姐姐的声音:“你在这儿?找你好久了!”“今天玩多久?”,每一次除夕,前几天大家都道要玩通宵,但结果是,露天电影看了一部,眼皮就开始打架,不得不拖着疲乏的脚步从公园一侧黑暗的小街打道回府。

西晋周处(即戏剧《除三害》的主人公)的《风土记》里说:“蜀之风俗,晚岁相与馈问,谓之馈岁;酒食相邀为别岁;至除夕,达旦不泯,谓之守岁。”终夜不眠,以迎接新年到来。回到家里,大人们还在畅谈,或是打扑克牌。桌上摆满了一盘盘花生、五香瓜子、葵花子、水果,茶水,残皮则狼藉地面。看都不看,倒上床便睡,迎接大年初一早晨的到来,穿新衣,穿新棉鞋,吃汤圆,吃长寿面,还有,枕头下压着的压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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