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 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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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August 22, 2001 19:47:23:

各位校友,勿见笑。读后请批评。本书已由江苏文艺出版社2001年4月出版,28万字,44章。


《暗 痛》

树 明

十二


星期五。陈宏志下班一到家,立即换上伙服,到厨房做饭。明天,王修枫要去英国参加国际生物学会会议。他在班上就盘算好了,多做几个菜,喝点酒,为妻子饯行。一年多的做饭生涯,把有着很高研究能力、善于领会领导意图的陈宏志训练成为一个出色的家庭厨师。他先把大米饭用电饭煲做上,然后就摘菜、切菜、打鸡蛋、切肉,煮粉丝,不到半小时,就全部准备就绪。当微波炉上的时钟显示六点时,他走进方厅。王修枫正斜歪在沙发上假寐,手里还拿着厚厚一打英文打印稿,那是她大后天要在伦敦(伦敦!)宣讲的论文讲稿;安迪到楼上自己的屋里不知鼓捣什么去了。他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步入小影院,打开电视,将餐厅两扇门全部打开。返回厨房后,点上火,往锅里倒上油,一边炒菜一边瞥几眼电视画面,一边听新闻。其实,他也只能听个大概,许多单词、句子他都听不懂。坚持听新闻,是他的习惯了。

第一个菜炒完了,装进盘子里。当他刷完锅,重新倒上油,准备炒第二个菜时,听到电视台那个黑头发的女播音员说,纽约中城区破获了一起“连环杀害妓女”大案,此案由一个名叫凯茜的妓女被害所引发。

顿时,他的五脏六腹和大脑被冰冻住了,从里往外一阵一阵打冷战。他忘记了炒菜,拿着炒菜用的木铲子,步履蹒跚,一点儿一点向电视挪动。木铲子一滴一滴往下滴汤。

周二深夜,杀人犯麦克尔·所罗门在“哥哥去去也”脱衣舞场把一名叫凯茜的妓女载回家过夜。他乘凯茜熟睡之机,将她绑在他们共寝的床上。那张床是特制的,六个铜环正好索住了凯茜的脖子、腰和四肢。嘴里塞进她的三角裤衩。他把她摧残得昏迷过去之后,用一把长柄刀从她的下体捅进她的腹、胸腔[电视开始播放麦克尔当时摄下的录相带],然后把她一丝不挂地放在了中央公园的长条椅上[电视播放模模糊糊的照片,一张长条椅上躺着一个很白很白的人形的东西]。星期四下午,警察局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说话人说他曾看见有人把凯茜带走了,记住了车牌号,这辆车的主人正是麦克尔·所罗门……

他浑身筛糠一般,那么活泼、天真、多情、幼稚的凯茜遭到了如此惨无人道、惨不忍睹的折磨,虐杀。他开始自责,如果那个夜晚他坠落一次,伸出手去把她拉上车顶,如果他不是蔑视轻视她而是耐心开导她,只要多拖延几分钟,她就可能不会被麦克尔带走,她今天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电视新闻继续报道:“据警方说,这是他杀害的第六名妓女……”

一阵刺耳的火警警报器声急促响了起来,一股刺鼻的油烟味弥漫了整幢楼房。王修枫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指着厨房的方向,尖声对陈宏志吼:“油着了!”

陈宏志突然也爆发起来。“你就不能去看看,把火闭了?!”

“有什么可看的!”王修枫冲过来,一下就把电视关了。

陈宏志血往头上涌,高频率的警报器尖叫声助长了他的怒气,他一步跨前,一把拎起王修枫扔到沙发上,弹性甚好的沙发把王修枫弹起老高。他又打开电视,不待他看清电视屏幕上播放的内容,王修枫冲上来,张牙舞爪,他本能地抬起裸露的胳膊抵挡,只觉得有五根凉凉的针从他的胳膊直刺向太阳穴。不待他反应过来,又觉眼前一黑,厚厚的沙发垫子重重地击在他的脸上,鼻子里好像灌进了一瓶醋,一瓶酱油,一股咸咸、辣辣的液体直冲出来。他用手一接,鲜红鲜红的,血!

他急忙捂住鼻子,大前倾着身子跑进厨房,迎着呛得睁不开眼睛的浓浓油烟,摸索到煤气开关,先把火闭了,再从碗柜里拿出锅盖盖在冒着浓烟的锅上,然后闭着眼睛拧开凉水龙头,把头伸进水池里,让急速的水流冲洗他的鼻子,同时伸手到壁橱,打开门,拿出一卷擦手纸,撕下一张,按在鼻子上,直起腰。

警报器仍在尖厉地叫着,他跑着从饭桌的一角拿起一迭报纸,用力朝着它煽,驱赶笼罩在它下面的油烟。渐渐,警报器停了。他打开通向后院的后玻璃门,油烟争先恐后地冲向大自然。渐渐,油烟消散了。闷热的风吹进来,屋里一片寂静,无人一般地寂静。

星期四,他就知道凯茜死了。

一个客户已经上完货了,车开到了前面的停车场上,又要加买一套黑漆镶银工艺品架柜。陈宏志只好把货从前门送出去。送完货后,他往回走路过办公室时,劳勃特喊了他一声。办公室里有两名警察,警察问了他一些关于凯茜的情况,最后问他,他最后看见凯茜是在什么时候。他说是上个星期二,没有说本周星期二在“哥哥去去也”遇到她的那个场面。警察听罢,只说了声“谢谢,你忙你的去吧”,再没有多说一句。陈宏志从办公室出来,心里沉沉的。显然,凯茜肯定出了什么事儿。要不,警察不会专门跑这儿来了解她的情况。会出什么事儿呢?他设想了各种可能。最近,听说警察扫黄扫得挺凶。

中午,劳勃特告诉他,凯茜死了。死得很惨。警察是根据她的指纹、牙印查明她的身份,又从银行的帐户上查出她曾在花冠公司任事,几个妓女看过她的照片说星期二好像在“哥哥去去也”见过。劳勃特说,看样子警察还没有破案。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对陈宏志说:“妓女们本来就可怜,给男人和女人提供特殊服务,挣点小钱儿。可专门有人同妓女过不去,一年不知有多少妓女被人杀了。”

陈宏志当时呆住了。他没经历过这种事,一个人,活蹦乱跳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很长时间,他才恢复正常。他从电话薄上查到了纽约总警察局的电话号码。然后开车跑到离花冠公司很远的帕克商场,用公共电话,向警察局报告了他星期二晚间亲眼看到的事情和那个车牌号。当对方要他留下姓名并申明有举报奖金时,他什么也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他怀疑他的匿名举报。因为他放下电话后就开始不相信凯茜死了。昨晚他梦见他俩曾在一起,就在主卧房那张大床上,翻滚了很长时间,他发狠地虐待她,虽然他什么满足都没得到。他开始相信凯茜还活着。

现在,他站在厨房里,终于承认了这个滴血的事实。他的心灵受到齿啮。他开始保护自己:凯茜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中国人,她是美国人;我是一个知识分子,有文化,有学问,她算什么?我有道德准则,我是文明人,她是什么?那天晚上,如果死的不是她,肯定会是另一个,另一个出卖肉体的。她死了,是一个偶然,而必然的,是那晚必要死一个妓女。电视哪一天不报道几例凶杀呢?每年死在枪口下,死在炸弹爆炸硝烟中,死在寒光凛冽刀尖下,死在沉重梆硬棒球棍下,死在曾经是亲爱的丈夫或妻子手中的美国人,何止数万,凯茜只是其中之一,数万分之一。这是美国的错,是美国这个陷入沉疴的社会的错……。他劝慰自己,抚平心灵上的伤痕。就像那个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最后真认为葡萄是酸的狐狸,他被自己的逻辑战胜了。

他回到现实,回到了目前,回到了这个更与他切身相关、他久久不能承认的、同样是滴血的事实:他和王修枫的关系的本质是什么?它比凯茜,比凯茜的死更具重要性。

安迪跑过来拉了拉他的手,“爸,你出血了。妈--,我爸出血了!”

没有回应。

“爸,我妈要带我到‘比萨饼屋’吃比萨,走啊。”

陈宏志摸摸儿子的头。“爸爸不去了。”

都走了。空调机愤怒地响着,在与从门缝、窗缝、玻璃钻进来、透过来的热格斗,它吞掉热,吃掉热,消化热,直至每一个角落都变得像它喷出来的风一样凉。窗外不时传来路过门前汽车的马达声,一两句英语问候声,更显得这幢偌大的楼房的空落、冷寂,仿佛一切生气都已过去了,消失了一般。

陈宏志歪斜在沙发上,小臂上的抓痕还在一阵阵地向大脑输送着痛感,鼻子仍然非常非常酸,对任何一种气体、味道都非常非常敏感,敏感得令他头晕,想呕,他微微张开嘴巴,让呼吸通过口腔进出气管和肺。

该发生的终于发生了。每当他看到别的家庭,当然包括那些美国人家庭,夫妻为一点点小事而大争大吵,以本国语汇中最恶毒、最肮脏的词句大义凛然地对骂,各种能够拿得起来掷得动的物品满天飞时,他都庆幸他和王修枫虽偶有不睦但从未出现过那样有伤国格有损人格的场面,同时他也增加了一分和睦家庭气氛合谐夫妇情感将遭破坏的临近感。结婚十二年了,他从未看见过王修枫那双漂亮的眼睛圆睁起来的狰狞,他从未料到那么有修养、温文尔雅的王修枫会平白无故突然暴怒得象一个泼妇,他更没有想过的是,王修枫会那么狠那么恶毒地伤害他的身体。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就像一个罪恶总是连着下一个罪恶一样,夫妻的口手对仗是一条某处断了的锁链,接上了,它就一环套一环地继续下去。陈宏志打了一个冷战。

我们以前真那么和睦、合谐吗?陈宏志十二年来第一次突然而真正地意识到,那是他用隐忍、退让、小心翼翼、纵容对方换来的。王修枫有时是那么蛮横,专制,霸道,他不断地委屈求全,让着她,哄着她,从没有与她针锋相对过。以前,他常以“我是男人,不应该和女人一般见识”、“退半步,海阔天高;忍片刻,风平浪静”自慰自勉,今天看来,是多么软弱,多么自做多情,多么可怜!王修枫真把我当做一个男人了吗?真把我当做将与她白头偕老、相濡以沫的丈夫了吗?那是我的自我感觉。她关心的是她自己,她自己的野心。她每表示一次爱我,我都必须十倍百倍地表示出对她的爱,作为她爱的投资的回报。出国两年来,几乎全部家务都被我承包了。她工作忙,她累,难道我不忙我不累吗?每天早晨我第一个起床,热牛奶,煎鸡蛋,烤面包,切水果,然后是洗碗,收拾屋子。她不是起来很晚,忙着梳妆,就是早起来出外散步,呼吸新鲜空气。晚间下班一回来,不论我多累,都是由我做晚饭,准备第二天两人的中午饭。有时,我加班到深夜十多点钟,也要强挺着把第二天的午饭做出来,因为王修枫不喜欢中午到咖啡厅吃“猪食一般”的西餐,因为王修枫宁可和儿子吃快餐面、到快餐店吃汉堡包、热狗、比萨饼,也绝对不做晚饭!有时,饭菜不合口了,王修枫立即满脸阴云,我就得百般地小心翼翼,百般地逗她高兴!就连房事,她也霸道到极点,每次她都要我使她满足,只要她想,我必须到她的床上去,她把高潮与满足作为烦心疲惫的消除剂,而全然不顾我一天搬运的体力劳累。

陈宏志猛地在沙发上坐直了身体。我们是不平等的,我在她的心目中没有应有的平等的地位,我是搬运工,我天生就应该侍候她,忍着她,让着她,满足她。她需要我,是因为她需要有人给她做饭,有人给她收拾房子,她不能没有一个名义上的丈夫,她儿子不能没有一个爸爸,她的性欲不能没有一个发泄对象。我是奴仆,我是她的奴才!

他感到极度的悲伤。如果她爱我,不是真爱,哪怕是假爱,不是百分之百地爱,哪怕是百分之三十的爱,听安迪喊“妈,我爸出血了”,也会跑过来,装出一份关心的样子。她没有,只是赌气领着儿子吃比萨去了,全然不管我干了一整天重体力活……

他饿了。他想不吃饭,但饿比王修枫不在家时恨她、骂她、贬低她更真实,对他更有吸引力。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到厨房,电饭煲里的大米饭是热的,炒好的黄豆芽木耳肉是温的,正合口。真是太饿了,他一筷子就把盘子里的菜夹起了四分之一,他一共吃了两碗大米饭,但菜只吃了两口,他把剩下的一半用塑料保鲜膜包了起来。太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门飞进厨房,落在他的脸上,臂上,胸上。

他到卫生间仔仔细细地把脸、脖、手上的血痕洗静,坐回到沙发上。十二年的陈芝麻旧谷子象日记一样在脑子里翻腾起来。他想起了发现了王修枫一件件叫他不满意,叫他伤心,叫他讨厌她的事。这个家已没有什么温暖了,王修枫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我何必陪着她在美国过这种没有前途、没有价值、没有任何意义的日子?我应该回国。回国,我有地位,有权力,有高出她的收入,五年以后,十年以后,局级、部级……,关系就会倒过来,她给我做饭,她在我面前委曲求全,她让着我,侍候我。走吧,还是走吧,一走了之,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他仿佛忽忽悠悠坐在归国的飞机上,睡着了。他在一天的疲劳、悲伤、委屈、无望中睡着了。没有鼾声,没有咬牙,他睡得很安静。

“爸爸,”儿子边摇边叫,把他弄醒了。方厅里亮起了灯,窗外黑乎乎的。他伸了一下腰。“我妈妈给你买了一个你最爱吃的肉沫比萨饼。”说完,打开一个手帕大小的纸壳盒。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爸爸吃过饭了,不吃了。谢谢。”

“哇,爸爸,你受伤了。一、二、三、四、五,五道伤口,是不是工作时铁丝划的?”

“爸爸遇到一只秃鹰,秃鹰挠的。”

安迪有点不相信地瞅了他一眼。“我去拿红药水和 strips。” strips 是一种贴在伤口上的消毒塑料布条。这两样东西都快成安迪的日常用品了,不论身上哪块碰破一点皮,都涂一涂,贴一贴。

“我都拿来了。”王修枫左手拿着红药水瓶,右手夹着两根白棉签。她坐在陈宏志旁边,拿起他的那只受伤胳膊。五道抓痕,中间三道连肉都抠掉了,深深的,新鲜血痂在灯下泛着紫红紫红的光泽。

陈宏志感到她的手在轻轻地颤抖着,一颗颗暖暖的泪珠滴在胳膊上,浸着药水的棉签在仍存微痛的地方轻轻地移动,凉凉的。

待王修枫逐渐平静下来,他从她手里往外抽胳膊。王修枫把他胳膊抓得紧紧的,重新放在她腿上。“谁让你那么狠,把我摔在沙发上。那个新闻比老婆还重要?让你接受点教训!啊,对不起,碰疼了吧?鼻子不出血了吧?血出的多吗?”她看到他鼻孔边缘有一圈乌黑的血污。

看陈宏志仍不理她。她又有点哽咽地说:“我已经向你道歉了。明天我就离开家,离开你和安迪,你就让我一点不痛快地飞到英国去?”

“我炒的菜放在厨房的桌子上,再吃点不?”陈宏志实在没办法,只好说了一句话。

“是吗!太好了,比萨饼太腻了,每次都吃不饱。”说完,快步走到厨房,拿了两双筷子,把那盘菜端到方厅,放在玻璃桌上,用筷子夹了一口放进嘴里。“真香,我最爱吃你炒的黄豆芽木耳肉了。”接着又夹了一口送到陈宏志嘴边,另一只手放在菜底下接滴下的菜汤,陈宏志无奈只好张开嘴。

王修枫看陈宏志把菜咽到肚子里去了,面带笑说:“打老婆有功了,从今以后得让老婆喂饭吃了。安迪,来吃点你亲爹炒的菜。”

不一会儿,半盘子菜吃光了,陈宏志在嘎吱嘎吱咀嚼黄豆芽、木耳时,也一同把烦恼、不快、不平咽到肚子里,任胃把它们揉得稀烂。

王修枫从口袋里掏出三张一百美元的钞票,递到陈宏志眼前。“一周三百块钱,够了吧?”

陈宏志每月的工资都付了各种各样的帐单,他的银行帐户上只有一千零几美元,这是银行提供免费服务的最低钱数。当他需要钱时,都要向王修枫“申请”,或由她主动提供。他接过钱,一叠两折,塞进衬衫左胸口袋里,“嗯,五天你就回来了,吃不了这么多钱。”

王修枫整理沙发上的幻灯片和论文讲稿,“你没乱动幻灯片顺序和论文吧?”

“懒得动。有功夫还歇会儿呢。”说罢,不情愿地站起来,为王修枫整理行装,一套正式场合穿的西服裙,三套平常穿的连衣裙,一大堆化妆品、做头发的工具、内衣内裤胸罩,一打口香糖,照相机,几只水果,一袋糕点。把一个服装大旅行袋、一个手提旅行袋装得满满的,外加一个精制的鳄鱼皮小挎包,里面装着机票、信用卡和几张二十、五十、一百美元的钞票,小镜子、粉盒、一管口红和一小瓶香水。

整理完毕,已快十一点了。“你出去开会赶上小搬家了。这么多东西。”

“有人愿意效劳的。别吃醋就行。”

“吃醋?巴不得有人娶了你,代我受罪。”往常,陈宏志常说此类戏言,这回,他不由心中一动。

“两条腿的蛤蟆找不到,找个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还得找一个有地位、有钱的。”

“那你就找找呗。何必与我这个没地位、没钱、整天一身臭汗、一身灰的低等级的人在一起过呢,弄得连丈夫干什么的都不敢说。”

“怎么样,醋味出来了吧。要找一个宠着我,惯着我,哄着我,能让我欲所欲为的丈夫,找一个能给安迪当亲爹的,只有你,非他辈莫属了。”

陈宏志突然产生了想扔东西又不知道往哪儿扔的茫然。看着弯腰划旅行袋拉链、因连衣裙横着下坠而突显出腰身的王修枫,他发现她的背很宽,腰很粗,臀很大,侧面的脸很肥,她描的眉,擦的口红,朝下坠的耳环、金项链,简直是俗不可耐。他心里漾起一股油腻腻的感觉。

他冷丁觉得,他并不爱她。

他对自己的这种感觉有些吃惊,或者说有些恐惧,他不明白为什么前后只有五六个小时,他对她的感情、对她的看法、对她的理性评价,竟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他不明白是从他们相识一开始他就没爱过她,还是因为今天他们有史以来发生了第一次冲突并且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在感情上、肉体上伤害了他而引起的。他不寒而栗地是,他不能想象怎样与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至少再生活三十年,并且为了与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维持夫妻关系而葬送自己的本可能辉煌的前途与理想。他楞住了,呆呆地看着王修枫。

王修枫直起腰,抬头看见陈宏志不错眼珠地直勾勾地盯着她,心里荡漾起一股暖意,一丝欲望顺着脊柱传向头顶,又从头顶流回来。她面染桃色,“时候不早了。今晚好好玩玩,补偿补偿你。”

就在这时,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原来是张凤华和赵聪打了起来。她离开了家,深夜无处可去,身上又一文不名,厚了脸在一家麦当劳快餐店借用电话,问王修枫,能否在她家借住一宿。

王修枫问清了她在什么地方,对陈宏志说:“穿上衣服,长袖的。把张凤华接家住一宿。这个张凤华,把好事全给搅了。”

陈宏志转身上楼找衣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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