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树明 于 September 07, 2001 11:34:50:

《暗 痛》

树 明

三十

“要不，你回去吧。”

董克永都快急哭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啊？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啊？”

五月的第一个星期六，阿佩大学举行毕业典礼。一千余名本科毕业生、二十多名硕士毕业生，穿着黑袍，戴着方方正正的学士帽、硕士帽，满校园里风光。为了参加张红的毕业典礼，董克永特意请了假，昨夜一点多才赶回来。他这个高兴啊，张红终于毕业了，美国硕士了，马上就可以回国了。他给老婆照了许多相。典礼结束，他特意带她来韦科市的海鲜中餐馆，狼吞虎咽一次，以示庆祝。谁知，吃到半路，当他兴致勃勃提出回国计划时，张红说又有新情况，她的老板让她继续读博士。

董克永心差点从胸腔里蹦出来，“你同意了？”

张红看着他，点点头。

他觉出了她眼睛里的挑战，粗气一口接一口吐了出来。“什么时候定下来的？”

“昨天。”

“告诉我实话，什么时候定下来的？”他就恨她这一点，为了达到目的，对谁都可以撒谎，撒愚蠢至极的谎。

她不知吱声。

“什么时候？都这时候了，还瞒我有什么用？”

邻桌人向他们注目。董克永激动地，恨不得把桌上的盘碗碟筷和螃蟹、龙虾、素什锦都划拉地上去，摔得山响，摔得粉碎。

“那有什么不同？”张红说了一句英语。

“你说有什么不同？我早知道你要读博士，我早就回国了。现在弄得我开除公职，回去没工作，没单位。我早回去，能开除公职吗？张红唉，你可把我坑苦了。”说罢，眼泪断线珠子一样往下掉，往下落，往下滚，强咬嘴唇，不让哭声放出来。

一年半前，张红的老板告诉她硕士延期一年的同时，就问她有没有兴趣读博士。当时，她的确定不下来，丈夫一个劲儿地吵吵回国，肯定不会同意她读博士。当时，她确确实实想拿了硕士就回国。可是，现在情况变了。三月份，王修枫来信，劝她无论如何也要拿博士回来，美国硕士，回国顶大天，破格能提个副教授。如果带着美国博士证书回去，副教授顺理成章，还能破格晋正教授。王修枫又说，国内的超一流高等学府，如北大、北京大学、清华等，正在酝酿一项政策：除本校留校生外，外来的一定要博士。王修枫说，她后悔在国内读博士了，硕士可以在国内读，博士一定要到国外特别是美国拿。她说，她博士毕业就争取出国。看罢信，张红连心思都没心思，立即对自己的导师兼老板说：“我想继续读博士。”很快，这件事就敲定了。前后想想，她恨起董克永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不是他扯后腿，她一年半前同意转入博士项目，再有两年博士就毕业了。这可倒好，费了多少劲，又是导师出头，她又是找学生处，又找副校长通融，才把三年硕士学习的学分转入博士项目，东减西刨，顶多能顶一年半。一般情况下，博士生五年毕业，她读了三年硕士，还要再读三年半。他倒有理了。

（注：中国学制是本科生毕业后先读硕士再读博士。美国学制是本科生毕业后，可以选择硕士项目，一般两年获硕士学位，或者选博士项目，即直接读博士，一般四、五年毕业。也可以先读硕士，硕士毕业后再进博士项目，大多数情况下，读硕士期间的学分不转入博士项目，即硕士毕业后再读博士，一般的还要四、五年。）

“张红，你可把我坑苦了。”他哭腔浓浓地。他向那边的女侍招手，“算帐。”

女侍过来，指指桌上的肢体不全的虾兵蟹将，“打包？”

董克永：“谁还有心思吃！统统扔掉。”

张红一声令下，“打包。”

车疾驶在八四号公路上，董克永情绪仍平静不下来，一口一个“你可把坑苦了”。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这就是张红的本事，紧要关头，她非常冷静，不急不恼。“事情到了这份儿上，你得面对现实。你怨我，我还怨你呢。多念一年半书！这对你是好事。把工辞了，回来学托福，拿个硕士。我博士毕业了，一起回国。哈尔滨那破地方，冬天冻个要死，连青菜都买不到，成天酸菜猪肉炖粉条。它不要你，你还不稀罕去呢。一个美国博士，一个美国硕士，北京、上海、广州，抢着要。”

“他妈的！这吊路！你说话动不动脑子？”

“你少妈妈的。”

“棕林这鸡巴小地方，上哪儿找工打去。那两万来块钱，又是学费，又要吃饭，够不够两年花的？光腚回国啊？”

这是实情，到美国三年，她没买过衣服，没买过化妆品，没在学校咖啡厅吃过饭。大热天，半夜十二点了，屋里还零上四十二度呢，不敢用，不，是舍不得用空调。睡不着，热得又躺不下，只好在浴缸的温水里泡着，泡得肥肉一个劲儿地增厚。前几天，实在没穿的了，捡最便宜的，买了几件内衣内裤和女性用品，两套外衣，一双凉鞋，一双旅游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