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级的回忆。(四) 告别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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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binbin 于 October 23, 2001 23:29:38:

回答: 先说几句 由 binbin 于 October 23, 2001 23:28:24:

1978年10月12日。
那天早晨,天还黑着,妈妈起来作好了早饭。吃罢饭,我们坐上了厂里派来了解放
大卡。我们站在卡车上,在灰暗蒙胧的晨曦中驶进火车站。那天天气很冷,于是我
穿上那件爸爸的军大衣。来到车站,把行李发出,碰上约好与我同行的梁某。

梁某本应77年毕业,但因嗅觉灵敏,感觉到考大学势在必行,于是主动降了一级到
我们班。心思没白费,他考上了东北师大(当时叫吉林师大)的政治系。这还了得!
出状元了。他们家是科级干部,这下可神气了,摆酒设席,大宴宾客。那是我第一
次喝白酒,也是第一次尝到被劝酒的滋味。什么“你不喝就是瞧不起我”啦,“咱
俩有缘”啦,“你喝了他的不喝我的”啦,劝得我不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那一
次是尝到了社会上劝酒是什么样。

在席间,还经历了另一个让我吃惊的事。那天在座席上的,除了我以外全是他原来
那个班的同学。不知是因为先我们在社会上混了一年多还是怎么,他们那帮人特别
油哩油气的。时不时的开梁某和另一女生的玩笑。我夹杂在他们中间显得特别傻,
什么也没看出来。好像还问了一句傻话,被他们当成了笑料。闹了半天人家俩是
“那关系”。那年月,谁要是在中学搞对象那简直就是流氓。这梁某只比我大一两
岁,竟然有这胆子。从他的谈吐中,知他将来的愿望就是要毕业后回肇东当官。你
可以说他胸无大志,但人家绝对实在,人家说了,宁作鸡头不作凤尾。回肇东家里
有关系,在一方吃香的喝辣的,有何不好?可见这小子比起我来阅历之深。后来他
果然未毕业就与那姑娘结了婚,毕业后分回肇东县的某衙门。想他如今应该是当地
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吧。。。

却说当下,我们踏上了去哈尔滨的火车。梁某与他的对象挥手告别,爸爸决定送我
到哈尔滨。不到8:00点,火车正点抵达哈尔滨。本来我们都已留有余地,订好一列
10点多去长春的车票。不料走出车来,却发现另一站台上一列南去的火车正在待发。
一问,是开往济宁的118次。我们几个就连跑带颠的上了那辆车。由于是始发站,所
以很容易就找到了座位。爸爸先上车把我安排好,然后走下车去,站在车窗外微笑
着看著我。那眼里,真是不知蕴涵了多少期望。

我突然觉得一种感情的冲动,它使得我坐立不安。我站了起来,身子俯向车窗,欲
言又止。父亲向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车就要开了,要我坐下。我嗓子开始哽咽,眼
眶也随著湿润了。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在这之前的那些日子,我一心只想着上
大学后那多彩的生活,几乎是盼着早日离开家,无约无束地自由飞翔。可此时此刻,
我这是怎么了?也许我那时脑中一片空白,也许我想到了很多很多。那上小学的第
一天。。。

。。。。。

那年,还不满七岁的我,看到邻居的孩子们都上学了,羡慕的不得了,哭着闹著要
上学。爸爸被缠不过,终于答应了我。当我看到爸爸买回的新书包、铅笔盒、田字
方格本,那个高兴啊。那田字方格本的封面上,是绿颜色画的一只小鸟,站在树叉
上张望。

那是个冬天,那天爸爸用自行车驮着我去学校报名。路上碰到一只恶狗拦在路上冲
我们狂吠不已。无法通过,我们只好停下车来,爸爸捡了一块大石头与那狗对峙了
好几分钟,那狗才让开路悻悻而去。

学校已经开学了。来到学校,负责报名的老师拿出一张表,开始逐项询问填写。记
得当问到家庭成份时,爸爸皱了皱眉头,小声对老师说他要拿回去填写。这样,老
师当时就把我领进了班级。爸爸则拿著那张表,先回去了。我虽然注意到这些细节,
但对学校的新鲜感很快冲散了我的疑惑。

学校的一切对我都是新鲜的。先来的同学已经熟门熟路了,进得门来,几个孩子正
围着老师问这问那。两个男孩拎着水桶走过来,告诉老师他们去打水。我因个高,
被分到倒数第二排。那天印象最深的是作在我身后的张永山。穿一件洗得发白、打
满补丁的黄上衣,脸上总带着微笑。很快地,我们成了好朋友。

学校的第一天轻松愉快地度过了。那天晚上,我已经躺到被窝里了,爸爸妈妈还在
灯下小声商量着什么。终于,爸爸心事重重、面色严肃地走了过来坐在我的枕边,
把我叫起说,“小宾啊,爸爸要跟你说几句话。”

爸爸拿过那张白天带回家的表格,告诉我明天要我带回学校。爸爸接著说:“你也
认识一些字了,这上填的瞒不了你。你可以看到,咱们家的成份是地主。”

接下来,爸爸又说了好多话。我还能断断续续的记得一些。
“咱们国家是有成份论,但不唯成份论。成份是我们无法选择的。但我们可以通过
努力来让别人尊敬。”

“别人越是瞧不起我们,我们越要作得比别人好。”

“爸爸也是成份不好,所以在部队里就更要努力工作。你看爸爸还能立功、入党。”


那天晚上,爸爸妈妈坐在我的床头对我说了很多很多。我几乎是哭着听他们说话的。
爸爸每说一句,都要加一句:“小宾不要难过。”,“好孩子,别哭。”等。

我当然是难过的。我难过平日里那些顽童的风言风语竟是真的。也为自己所处的不
公平所难过。甚至也为父母所承受的压力而难过。

那天晚上的情景是我终身难忘的,至今想起,一幕幕仍然清晰的展现眼前。它在我
那幼小的心灵里刻下了深深的创伤。时隔多年,当我谈起这段往事时,妻子当即指
出老爸当时是不该跟我作那番谈话的。她也许是对的。看著眼前活蹦乱跳的女儿,
就是我当年那么大。怎能想像我会把那样一个冷酷的现实摆在她面前?又怎能期待
她会理解那种道理,承受那种压力?可是,当时爸爸有更好的选择吗?即使他把那
张表亲自送到学校,早晚我还是要知道的。也许他的想法是,与其让我在那些顽童
的讥笑中莫名其妙,不如正面地告诉我,使我心理上更能经住这种压力?

。。。。。

列车开动了。望着渐渐远去的爸爸的身影,我终于抑制不住自己,趴在桌上哭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平静下来。擦拭了一下眼睑,开始若无其事地与对面的梁聊了
起来。那边的梁某对眼前发生的事好像根本没看见-既没嘲笑我,也没安慰我。我
们就这样聊著聊着,“前方到站双城堡车站,双城堡车站到了”。接下来,陶赖昭、
三岔河、德惠,终于,四个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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