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小沙 于 January 29, 2002 20:41:04:
梦里依然
汪小沙
与许多女子一样，有时我将自己比做花朵。读大学时，寝室里的同学偶然谈起梅花，
说温室里的梅花，本质也是耐寒的。当时我想：我也是一朵“温室”里的梅花吧。
我喜欢比花朵，不止因为花儿芳香美丽可爱，而是我总猜想，它们应该没有快乐和
忧伤。因为在我看来，没有喜怒哀乐，花儿才会那样天真、那样自然、那样超脱，
才会令我感动。也许花朵真的没有快乐和忧伤，但在风霜雨雪面前，不知它们会不
会惧怕？
小时候，亲戚朋友都说我很勇敢，性格象男孩。
有一次，望着满天星斗，不知怎么，心里突然升起了无名的恐惧，这是我第一次感
到自己是那么那么渺小。那时我只有八九岁。回到家就马上问爸爸妈妈许多问题，
他们只好一一解答。最后，我怯怯地问，宇宙是不是也有灭亡的一天？
爸爸说，任何事物，“生的开始，就是死的开始。”当时，不知我对这句明白了多
少，却觉得说得极好。第二天，我就向小朋友讲解这句话，结果大家都记熟了。
十二、三岁的时候，我自己编了一个故事：说人在临死前的一刹那，非常快乐，后
悔为什么没有早死。爸爸妈妈听后哈哈大笑，并没说我荒唐，后来爸爸还多次提起
这个故事。
我好像是在梦境中长大的。我想要的东西，上天总是慷慨地赐予。直到有一天，发
现身体不大好，一检查，知道得了十分罕见的、侧索硬化的疾病。至今人们还不知
道这种病的病因及疗法，患者也不多。
不知道是怎样的缘故，我被编到了这样一个特殊的行列？或许，这其中有着我无法
理解的、更深更美好的天意吧。
渐渐地我的行动有了障碍，我请爸爸来美国一段时间。爸爸见我每天花很多的时间
在电脑上，非常心疼，劝我应该爱惜身体。我便讲起小时候编的那个临死时的故事，
爸爸就流泪了。素来坚强无比的爸爸，竟然变得脆弱了。
有一天，小女儿平静地对小朋友说：“我的妈妈快死了。”对三四岁的小孩来说，
死亡也许是一种什么游戏吧。先生却批评我，说我平时言谈毫不忌讳，恐怕有不好
的影响。我不服气地说：“你们为什么要谈‘死’色变呢？”
先生说：你这样津津乐道“死”，大概是你自己恐惧的缘故吧。
噢！是吗？我惊诧起来。 对于生死的问题，不是在小时候已经参悟了吗？
也许，我在潜意识是怕死的，否则，一个不信宗教的人，怎么一会研究天堂，一会
又研究轮回呢？也许，我根本不是惧怕，只是这个世界令我不舍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也许，我一直都不肯相信这不治的事实，只当自己在做一场恶梦吧？
在我的睡梦里，我依然可以奔跑，依然可以跳舞，甚至依然可以飞翔。我知道，在
爸爸妈妈的梦中，任何时候，我都是美丽如花，朝气蓬勃，从容自若的。那么，真
正的我，也该如此。
真正的我，不可能远离颠倒梦想，只希望，无论在美梦或恶梦中，那个真正的我都
能够依然如故。
有人说过，“凋谢的只是花的花瓣，绝不是花。”从这个意义讲，花朵就不会有
“畏惧”了吧？既没有快乐和忧伤，又无所畏惧，那该多好啊！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温室里的梅花，本质也是耐寒的。我现在想：到底可不可以把自己比作梅花呢？
一九九八年六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