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小沙 于 April 22, 2002 00:25:33:
灵丹妙药
汪小沙
当医生对你摇头不语时，你又能怎么为难医生呢？
起初，我还想买部医学大辞典、买部《本草纲目》，自己治疗自己，说不定以
后还能医治其它人呢。别人认为我们可笑的时候，我们往往不认为自己可笑。其实，
细想想，如果一个人已经到了非“自救”不可的地步时，又何需什么药呢。
我这一病，真是惊动了“八方神圣”，给亲友们带来的是怎样的焦急和忙碌啊！
本来不想让远方的亲友知道，可是我没有坚强的意志保守这个秘密。
父母批评我“忌病讳医”，其实我只是为了少些麻烦。侧索硬化，既然医学史
上没有治愈此病的例子，为什么还要四处寻医呢？为什么要那么执著呢？父亲说：
你不去努力，不去试，不吃药不治疗，这不也是一种执著吗！
我被父亲问得无言以对。人不可以太执著，太执著了就会生出野心，然后就容
易被野心所困。在怯懦无力的时候，也会产生种种虚妄和执著。消极颓唐是对世间
美好事物的否定，而这种否定正是由执著而生。
我实在不愿总在“希望---努力---幻灭”的圈子里徘徊，可又不知道怎样才能
够跳出这个圈子。也许，越想跳出就越跳不出。实际上，与自然抗衡的过程，就是
一个顺应自然的过程。
从前，与朋友们相互勉励，常说“不以失意为念”，现在大家成熟深沉了，不
再用这样的语言了，甚至有些话不用说，彼此也能心领神会。好朋友张毅有一封信
写道：“大家象期待盛大节日一样，迎接你康复的日子。”是啊，想想一个特殊而
美好的节日，何不把自己的心情调节为“等待节日的心情”？等待节日的心情，绝
不是苦涩难捱的，尽管那可能是遥不可期的节日。
我不相信世上有灵丹妙药，可是，那时时滋润心田的，又是什么呢？
父母又寄来了新药，这次是粉末的，要用蜂蜜调服。先生把药粉放在一个小砂
锅里，合蜜搅拌，我一看他那一丝不苟的神情就觉得好笑，象制作艺术品似的。每
次先生配药，小孩都在一旁跃跃欲试，我的面前，就有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先生
正是制药的仙人，小孩则是捣药的仙童。
仙童的心肠非常好，有一次趁仙人不在，就悄悄在药里放了很多蜜。仙人回来
了，看到药变稀了，不动声色地说：“这样的药，每次必须多吃一勺。”仙人的话
是对的，无论你吃多少的甜，你都要吃一定的苦。
刚吃了苦药之后，喝一口清水，那水都是甘甜的。有时，我不禁微微为那些没
有尝过苦味的人感到惋惜，苦中实际是有甜的。没有苦，甜也就平淡了。其实，无
论多么苦的药，我都能吃得下。因为，它是来自我熟悉的一方宝土，又经过了我的
双亲和许多温暖的手，那里面至少有“永不绝望”和“泰然处之”两味药。
我身为女子，又一定是小人，所以才十分“难养”，要有仙人和仙童来照顾，
要有八方神圣来扶持。他们一刻不停地观望着我，看我如何与疾病周旋，如何与自
己周旋，因为问题的关键是我怎样与自己周旋，这是他人爱莫能助的。沐浴在这样
温暖的目光下，我的心灵保持警醒，才可能看到真正的重负在哪里，但是，放得下
还是放不下，终究要靠自己。
一九九八年五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