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CANADAGE 于 May 17, 2002 13:27:39:
［大哥开讲(40) 串联到北京 ］
串 联 到 北 京
───给一起在先农坛体育馆排过队的朋友们
昨晚读了奕豹一篇纪念文革往事的文章，不免搅起自己记忆中的一些积淀的沉渣。
居然那么多年了。三十六年前的往事，不要说自己下一辈的儿女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即便如日尧等年轻的弟妹一代，也会恍惚，在共和国的历史上，真的有过那么狂热
的一页么？
由于父母工作性质，我们注定要生活在山凶水险，条件恶劣的地方。所以我小时候，
特别崇拜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 以至于对北京人上海人非常尊敬羡慕。因为在那些
地方可以买到最高级的铅笔盒，最好吃的奶油饼乾，最漂亮的玻璃糖纸的糖果……
而对北京，红太阳居住的地方，更是怀着一种神圣的心情。
文化大革命中流行过一些套话，比如“我们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我们会唱的
第一首歌是《东方红》，我们学说的第一句话是毛主席万岁……” 很夸张，但也不
全是假的。《东方红》大概是小学二、三年级的语文课就教了，大家一般上学前都
会唱。而妈妈抱着呀呀学语的孩子指着主席像教“毛主席”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我
妈还记得我小时候说“毛-布-齐”的发音呢。那个时代的少年刚刚学完雷锋，正在
学王杰。还有廖初江，丰福生，黄祖示， 麦贤得等许许多多人生的榜样在召唤我们，
时刻准备着接共产主义的班，解放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所以有朝一日，真的可
以去看天安门，去看毛主席，我们的脸立刻就红了，我们的心跳立刻就快了。那一
年“千万颗红心在激烈地跳动，千万张笑脸向着红太阳。” 那一年少年的心绝对是
虔诚的。
啊，那一种圣洁的崇拜再也不会有了。我们，你们，他们。新一代的少年也许永远
也体会不到人生可以有那么一种向往的狂热，那么一种高尚的感觉(这未始不是一种
人生体验的缺憾：-))！
接待站的叔叔们，第二天就用大轿车拉我们去天安门广场照相。我们在前门下的车。
第一眼瞥见历史博物馆的黄琉璃瓦时，心跳就加速了，因为知道前边就是朝思暮想
的天安门了。突然听见身边有人吵骂。一个小姑娘，两个刷辫儿，破衣烂衫，满脸
黑道子跟另一个小子争煤核儿打起来了。我心一格登。北京怎么能有煤灰？北京怎
么能有这样不整洁人？我心目中的北京小姑娘都是穿着雪白的队服，漂亮的蓝裙子，
带着红领巾在北海荡起双浆的样子。敢在离天安门不远的地方打架？天安门又是何
等神圣！曾有一队外地红卫兵，愤怒地质问一个北京公交售票员，她竟敢说“地安
门就要到了。” 我们能容忍她把天降为地吗？！
北京天文馆还可以进去，看见早从书上知道的那个大摆了。墙上是揭发卞德培的大
字报。那时候的少年多读过『我们爱科学』杂志。卞德培写的月亮、天体、宇宙飞
船……多么有意思啊！他也是阶级敌人？我心一格登。
我们都有免费的乘车证。公共车来了，一个市民老头，在队伍外边上车。大家喊
“排队！排队！” 他把我们一瞪，“算了吧，你们都不买票。”我心一格登。你这
样对待毛主席的客人？你也配住在毛主席身边？
解放军到接待站来了，训练我们走路，准备见毛主席。我还记得那个大个排长叫齐
鸿儒，管我们的叫李真， 是保定38军的。李真跟我们聊天说他想复员了。我心一格
登，解放军在我们心中多么英雄啊！难道有人不愿意一辈子当解放军吗？
后来，我们还在故宫后门看见了陈毅的汽车。陈毅在汽车里阴沉着脸，不向“革命
小将”微笑； 我们在北京站，看见罗马尼亚人民军队歌舞团离京。看他们穿呢子带
皮手套，觉得有点“资产阶级”；我们还看到了贴给林彪的大字报……
少年的心在那一年不停地格登。我们渐渐地看到了中国真实的社会，看到了共产主
义理想残酷的一面。有谁说过，悲剧是把人生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对千百万
在1966年成长的少年，悲剧正是从那一年开始的。
【完】2002-0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