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红墙 于 June 23, 2002 20:03:44:
回答: 写得好!春妮到上海了。 由 CANADAGE 于 June 23, 2002 11:14:05:
巴黎随想
去巴黎是公差。如同天下掉馅饼,在我稀里糊涂不知所以然的情况下,“砰”地砸
到我的身上。对我,馅饼为什么没有落在我办公室的左邻右舍,至今是个谜。
因为糊涂,因为不知所措,所以出门时慌里慌张,竟少了几分喜悦。走前的那个
晚上,猛地想起护照,“那个!护照。。。”叫了一声,又释然,不用签证。于是
想到不用签证的感觉挺好。虽说我这一辈子还没有被拒签过的经历,但对被拒签
的可能性还是怀有几分恐惧。对于成千上万的我的同胞们,出门, 我是说走出国
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准备不足,连香榭丽舍大道都没有弄明白是哪儿就匆匆地登上了飞机,跟着飞机
向欧洲大陆飞去!
走前恶补法语。学法语的儿子一句“Bonjour”(你好!)让我练习半天,儿子的
结论是妈妈的舌头太硬。儿子说还是教你简单的吧“这么pale。。。” (法语发音:
我的名字是。。。)我大乐:敢情法语这么简单,用中文和英语一混就可以了。
见到同事,先来Bonjour一把,再一个劲地“这么pale”,见一位法国同事说一把,
见一位说一把,同事只夸我“good!good!” 。
我一个劲地“喂,喂。”(法语“是”的发音)点头称是。于是同事叽里呱啦上来一
堆法语,我摊开手,没辙了。就会三句,连法语的再见都没有学会。四周一看,
剩下五位参加会议者,二位来自德国,一位同我一样来自美国,二位法国同事,
全会法语,这下该我一个人真正pale(脸色惨白)了。
(一)巴黎的天空
用一个字来形容巴黎的天空就可以了。
阴。
好像是很典型的天气。记得从前读过的所有的关于欧洲的书中,很少提及阳光明
媚。也许是有的,只是我选择性地忘记了。在我的想象中,巴黎和欧洲的其他城
市一样,在阴雨蒙蒙中矗立,既有几分西方女子的丰满也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灵秀。
古老的建筑上爬满了爬墙虎一类的植物,给历史增加了几分活气;河边石块铺成
的人行道上,青苔还是顽强地挤出石块中间的缝隙,展示着不屈不挠的生命。。。
那天早晨,走在巴黎的街头,举目望去,巴黎象一位疲劳的工作者刚刚从梦里醒
来,夜的灯光正慢慢退去。阴云当头,也许还加上大都市具备的空气污染,东方
的太阳勉强露出几分光亮,也是在云朵之后。街道才被洗过,到处湿漉漉的。站
在St. Michel(圣米切尔)桥头,右面是巴黎圣母院,左边不远便是卢浮宫了,
那个时刻,我只是一步一步地退去。
这当然是我梦中的巴黎。
四月的巴黎,尤其是早晚,依然是寒意十足。天天漫步于巴黎街头的我总有一双
冰凉冰凉的手,这对于头脑发热的我来说,也许是一种平衡。街头树叶一片嫩绿,
比起我居住的地方多了几分春意,但绝谈不上晚春的浓郁。这样的颜色配上这样
的天空,在我看来,十分恰当。
离别巴黎,天空飘着细雨。坐在巴黎市政府前面的花园里,静静地看雨似有似无
地飘落。。。心便被融化了,不知所归。
(二)艾芙尔铁塔
从艾芙尔铁塔 (Eiffel Tower)的东面,沿赛因(Seine)河走过来。远远地
看到艾芙尔铁塔,但铁塔并没有得到我原来预备好了的惊叹。也许是我登上过
纽约的世贸大厦,也登上过多伦多的电视塔,我对高大的建筑物并没有特别的
喜好。尤其是远远望去,艾芙尔铁塔只是一堆钢铁而已,既看不出它的英俊也
看不出它的雄伟。在无垠的天空中倒显出几分唐突来。
从塔的东侧一步一个台阶地登上去需要一定的体力和勇气。我本想登上第二层,
终没有抵挡住凛冽的寒风。在那么高的地方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又是一个人,
于是恐惧一点一点击退了我在底层积蓄的勇气。退到第一层,在小店里坐下,要
了一杯“卡普契若”,用咖啡勺慢慢地搅,看夕阳斜照(只是有时从云中露出笑脸),
看赛因河水缓缓流过。。。
那一刻,可以说,非常小资。
于是我非常小资地想到那个出生于中国偏僻小城镇的我,那个吃过地瓜干,渣
豆腐,煎饼卷大葱的我;那个至今仍然喜欢吃煎饼卷大葱,只是机会比较少了
的我;那个过去吃过大葱要吃茶叶销味,而今天则改吃口香糖了而已的我;那
个此刻坐在艾芙尔铁塔上面看巴黎,似梦似幻非常小资的我其实永远也改变不
了骨子里的那股大葱味--我大概从前曾经想改变过。那种大葱味也许代表着小
城镇人的质朴善良和温和,也许代表着小城镇人明显的孤陋寡闻和时常的大惊
小怪,也许代表着。。。更深的含义,我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一个人的今天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一个是基因,一个便是个人经历。没有人能
够改变今天,连上帝也不能。除非今天,今天的我们选择不同的道路,今天选
择了,那么我们的明天会不同。
当年的我,那个生活在小城镇的我选择了“走出去”的道路,也因为我一而再再
而三地选择了“走出去”,以至于我终有一天来到巴黎,来到艾芙尔铁塔上面。
我的儿时的伙伴们有些是自己有些是被迫,她们最终选择了家乡,因而她们也
许一生没有机会看纽约,看巴黎。其实在一定的意义上说她们与我一样,有着
生活的快乐,有着生活的悲伤。我能说我看了巴黎就比她们更幸福吗,不能。
我只能说,周游世界是我儿时的梦想,我在这个时刻很幸福,因为至少我实现
了我梦想的一部分。在这个大千世界里,因为种种原因,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
有实现梦想,那怕是实现一部分梦想的机会。
怀有这样的心情,从夏洛特宫(Palace of Chaillot,俺的法语地图,英语指
南和中文翻译不能完全对上号,只能按自己的意思瞎译)的前面再回头看艾芙
尔铁塔,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对我来说,最具深远意义的是我在艾芙尔铁塔上面将小资和大葱完美地统一
起来并为此心安理得。
(三)卢浮宫之一
在地图上看了又看,仍然没有止住我对卢浮宫(Palace of Louvre)的惊叹!
没有给艾芙尔铁塔的那一声“啊”地叫出来,让旁边的老者心有灵犀地冲我笑笑。
我从日落里(Rivoli)大道上进入。站在那个有中心水池的方井中,怎么看,
卢浮宫都是中国的紫禁城,只是建筑更高一点而已。那种贵族特有的气派,辉
煌,森严和压抑在这里应有尽有。用我的小小相机尝试了无数的角度,都无法
表达我眼中的这个世界,最后还是放弃了。
从方井中走出去,看到我们的同胞贝老(Leoh Ming Pei)的杰作,卢浮宫的金
字塔入口。我几乎难以置信那么爱美爱艺术的法国人竟然会同意在卢浮宫的地
盘上修建这么一个现代怪物!既不和谐,也不美观。就算夜晚的灯光照亮,也
照不亮卢浮宫几百年的矜持和优雅。后来读了导游手册,发现卢浮宫金字塔确
实引起过激烈的争议,只是不知谁主沉浮,惊堂木一拍,就这么定了。
呵呵。你说,这世界上的事情有几件是我们能够控制的?
本来不打算在卢浮宫中停留太久,我对艺术,无论绘画和雕塑,都是学前班的
水平。匆匆扫一眼,算是来过了。然而,当我被“请”出展厅时,才知道时间比
我更匆匆,不知不觉到了闭馆的时候。
像我这些的人,又是第一次来宫,最好跟着潮流走。见到人多的地方就上,准
没错。等转来转去,看到前面人越来越多,那便是著名的蒙娜丽莎(Mona Lisa)
在对着大家微笑。大家从世界各地奔来,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看她,仔细一点,
再仔细一点地看她。我其实也不太明白,蒙娜丽莎是很美丽,有着十分神秘的微
笑,无论你在她面前哪一个方向走过,她的眼神似乎可以一直追逐着你。。。然
而比起卢浮宫中其它的世界级的展品来说,蒙娜丽莎的色彩偏暗,个头偏小,怎
么就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游人到她的跟前朝拜呢。
虔诚的,在她面前驻足凝望,久久。看热闹的,嘁哩嚓啦与她留影。而我只是对
她微笑了一下,便擦肩而过。擦肩而过之后,我突然想起戴望舒的“雨巷”,想起
那丁香一样的姑娘,飘然而去了,还留着芬芳。。。
如果不是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免费开放),如果不是形形色色的减价日
(先在网上查查信息:www.louvre.fr),如果那天偏巧人少,你仍然不必担
心。进馆之后,指示牌一直清清楚楚地用英语指示: “蒙娜丽莎,请向前行”,
“维纳斯,请向左下行“。。。
走过三宫(Denon, Sully, Richelieu),回到大厅,坐在小凳上,我是这么感
觉的:不提拿破仑三世的套房,不提路易十五加冕时的皇冠,只说一部分的雕塑
和绘画,不穿衣服裸胸露体的人物似乎比穿衣服的多。从画面上看,过去的服装
似乎比今天的我们色彩浓烈,尤其是男性,服装几乎可以与女人们的色彩争奇斗
艳。对裸胸露体的那部分,男性个个是从健身房出来的,要不就练过拳击,那块
头,那肌肉,健美的恰到好处,就是人家来参加现在的健美比赛,也保不定拿个
前几名。画中或者雕塑中的女性看上去比现在的标准美女们至少要重上个三五十
磅,全身都是肉嘟嘟的,肩膀是圆的,前胸是圆的,屁股也是圆的。一圆,皮肤
特别的白嫩光滑,让人恨不得亲自去摸一把。我认定二三四百岁的她们比我更有
生命力和吸引力。
那一刻,我深深体会到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永恒的,比如说艺术的魅力。
(四)卢浮宫之二
因为蒙娜丽莎,因为断臂的维纳斯,我最先进入卢浮宫的德农馆(Denon)。走
过米开朗基罗“垂死的奴隶”,走过“包杰斯斗士”,走到一个展厅的尽头,宽阔的
大理石楼梯带领人们进入另外的展室另外的楼层。在一步一步迈上台阶时,游人
各自寻找自己的目的地去了,我驻足回望。
巨大的展厅在我的俯视之下,那有三四层楼高四五千平米大的空间,如此宽敞,
令人惊叹。陈列在展室两侧的雕塑象来访的客人,顺从地站在那里。想象一下
二三百年前,有人居住在此,每天从这大理石台阶上缓缓走下。
此时此刻我突然想到电影“窈窕淑女”里面的伊莉莎·杜立特 (Eliza Doolittle),
想象中最后的她怎样缓缓走上上流社会的大理石台阶。
“窈窕淑女”是根据英国剧作家肖伯纳1912年创作的经典名剧“卖花女”(Pygmalion)
改编的电影音乐剧。故事说简单很简单,一个穷苦的卖女花,一天到晚奔波于街
头,满嘴街巷俚语和粗俗方言,但她有一个天生的美妙嗓音和乐观向上的天性。
因为偶然的机遇,伊莉莎碰上了语音学家希金斯(Professor Henry Higgins)。于
是,故事开始。 伊莉莎作为希金斯的试验品,十分完美地通过了纠正语音、词汇
和举止的试验,最后完成了个性的完全转化,从一个所谓的社会的下层人成为举止
优雅内心世界丰富细腻的淑女。那成功的鉴定,就是希金斯教授把伊莉莎带到了皇
宫的聚会,大家为她的美貌言谈和举止所倾倒,纷纷猜测她是另外一个国家的公主,
比如匈牙利的一位神秘公主。。。
这部电影是我家的珍藏,曾经自愿或者被迫地看过许多遍之后,儿子对里面的许多
台词可以背诵如流。比如里面经典歌词“生活将会如此可爱(Oh wouldn't it be
lovely)”或者“为什么女人就不能像男人一样(Why can't a woman be more like
a man?)”
对我,我一直想整理清楚的是,除了伊莉莎,这个天生丽质个性强烈的女孩可以为
希金斯赢得赌注,是不是大街上任何一个卖花女都有可能成为窈窕淑女,都可以在
公使节聚会上被认定是公主,并以自身的魅力使得骄傲跋扈的老单身希金斯最后坠
入情网呢?
反过来说,如果没有与希金斯相见的机遇,伊莉莎是不是将在大街上继续快乐或不
快乐地卖花,为每天的三餐和取暖而发愁,直到有一天嫁人生子,象她的邻居大婶
一样,推开窗子,“哈哈”地与街上的男人女人们开着各种颜色的玩笑?
我想如果说人生是一个一个的台阶,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同样欲望能力和机遇一个台
阶一个台阶地走上来?卖花女伊莉莎遇到希金斯教授,被他奚落埋汰了一通之后,
一下子激发了她“成为花店的雇员而不是街头卖花女”的愿望,如此之强烈,她把卖
花的零钱攥在手里,找到希金斯教授的家里来。这种愿意改变自己的欲望决定了伊
莉莎不同于其他的卖花女,决定了伊莉莎不会是永远的卖花女。然而,当伊莉莎很
突然地被推上淑女的台阶时她有没有能力在淑女的台阶上立住脚跟并稳如泰山。。。
这却是一个谁也不能把握的赌注,连伊莉莎也不能。
然而,伊莉莎最终还是发挥出自身的潜力,从外及里地完成了个人的改造。最后的
成功,不是单单语言和举止的改变,而是伊莉莎对于“全新自己”的肯定。伊莉莎在
白金汉宫的大理石台阶上,不知她想得更多的是她的将来还是她的过去?
一位美国姑娘对我说:想象一下,从前有人住在这里面!
是啊,住在这里的人的命并一定都是好命,但人生的经历肯定与我们不同。在卢浮
宫这样的地方,我突然发现我对社会地位(Social Status)及由此所决定的人生
环境和经历有了比较深刻的体会和感受。也许是因为这一刻,我缓缓走上卢浮宫的
大理石台阶。。。
值得一提的,如今每天都有千千万万的人走上卢浮宫的大理石台阶,每个人有不同
的感慨和心得。
(五)巴黎圣母院
与巴黎圣母院(Notre Dame)近在咫尺,如果愿意,我每十分钟就可以小跑一各
来回。
那个丑陋敲钟人卡西莫多的钟楼,那美轮美奂的巨大玫瑰花窗都不是我注意的重
点。在别人的精确精美的描述中,我已经被打动过。
从正面走进巴黎圣母院的祈祷场。一进去,便被震撼了一下子。里面并不明亮,
象许多一般的教堂一样。但祈祷场的高,那四五层楼的高度,让我体会深刻。站
在里面,真有点让人心甘情愿地把心掏出来,让心灵在这宽敞幽暗的空间里飞翔。
让圣母看看吧,这就是一个一个裸露心灵,如今就这么呈现在您的面前,无论是
洁净的,肮脏的,热情的,冷漠的。。。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对我呼唤,把心交出
来吧,交出来吧。我不由地想起来朋友对我的评价:一拉就信教,一拽就练功。
再一次感觉到我离宗教那么近,近在咫尺。
“Confession”,牌子上写着。看到小小的忏悔室里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位牧师,在
读书。忏悔室外的凳子一字排开,那个时刻空无一人。我迟疑地一下,推开玻璃
门,站在门口,我这样开口:“牧师先生,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总得有点东西
忏悔吧。
他抬起头,微笑:“请进,请坐。”
他告诉我成千上万的人来巴黎圣母院,他们有成千上万种信仰。许多人走来忏悔
室不是来忏悔而是来诉苦,成千上万种的苦难伤悲和痛苦。他说没关系,想说什
么就说吧。
有的时候,生活中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平静倾听,带着这样的一种心胸?我
们可以暴露心底里最深的疑问,诉说最复杂的思想,甚至撕开心灵深处最隐蔽的
伤口。。。
我一直觉得我与我的上帝很近。每每我举起手,好像总是伸手可及。我一个人苦
恼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手心向外。那是我的一种祈求方式。然而多年
来,我的上帝是谁,我却始终没有弄不明白。是佛教,是道教,是基督教还是天
主教,是香功严新气功还是法轮功。。。到底是谁,我一无所知。我一向认为真
正信教的人是要有慧根的,那就是他/她能接受某一种宗教的“道”(理论)。而
有些人终生无法接受任何一种宗教,无论再多的人向他们传授教义或者道义。
一个人在某一种宗教上陷入多深,也是一种定数,并不是完全取决于其他人的影
响。在这上面,我坚决拥护“外内通过内心而起作用”。正如再合适的温度也不能
让石头变成小鸡小鸭。我还认为宗教的感觉是很难与人分享的。就说是信仰同一
个宗教,但每个人还是站在不同的台阶上,离“上帝”(泛指)的距离不一样。站
在不同台阶上的人看到不同的东西,会有不同的感觉。一般说来,站的高的人看
到的多,理解的多,但他/她看到的理解的并不一定被其他人接受,因为别人不
能看到,很难理解。。。
我问牧师是不是这样的。
我接着坦白到:我想我的上帝一定是存在的,因为我相信超人类的存在。我和这
个上帝只见应该有一种默契,至少它应该让我信服。我不希望我随便“信”一个什
么教,后来却发现其教义莫名其妙。。。
见过许许多多人的牧师微笑对我:读经吧,孩子。牧师说: 每个人都是信服上帝
之心,只是有些人能够了解到“此心”并去做。有些人在别人的帮助下了解到,还
有一些人一生不能了解到。每个人都可以离上帝(也或圣母)一样远近,只是有
些人发现了接近上帝的路,有些人曲折坎坷地接近上帝,还有一些人此生找不到
接近上帝的路。。。
走出巴黎圣母院的祈祷场已经二个多小时之后了。天空仍然多云。那一刻,我突
然明白了一件事,“我离上帝很近”其实是我的错觉。我离上帝比一般人还要远。
上帝不是让我来信服的,应该是我去信服上帝。主语弄错了,寻找“安葬心灵”之
旅便“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了。
其实,人的一生中,会有许多错觉。
我在赛因河边,再次定睛看巴黎圣母院。我的心灵在它那里放飞了一下,这算是
属于我自己的“景点”吧。
(六)傅拉小馆:爱情故事
离巴黎圣母院,卢浮宫和巴黎市政府不远的St.Germain大道上星罗棋布着各式小店
和小馆。其中的一个就是比较著名的傅拉小馆(Cafe de Flore)。我本来以为法语
flore就是英语flower的意思,后来好容易才弄明白其实法语中“花”是fleur。傅拉
小馆的著名来源于法国最著名的哲学家萨特(Jean-Paul Satre)。他生命中很重要
的一段时间就是在这个餐馆中与一群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们喝酒,吃饭,聊天,辩
论,真说不定他的“存在主义”就是某次醉酒之后的觉醒。
我走在St.Germain大道上,天空依旧蒙蒙。我去傅拉小馆决不是为了“存在主义”。
我对存在主义了解不多,当年流行的时候,有人曾“奉献”一本中文版,我翻了两页
便去读琼瑶和三毛了。我对萨特的了解也只局限在饭前茶后的谈资笑料那一档次,
我知道萨特这家伙比较“格”,六四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这家伙坚辞不受。有趣
的是这一异常举动不仅没有损伤他的声望,反而使他名声大噪。以至于十六年之后
当他病逝巴黎时,包括了政府要员社会名流和平民百姓的五千多人参加了他,一位
学者的葬礼,甚为隆重。
我去傅拉小馆是为了萨特和波芙娃的爱情故事。前不久在网上闲逛,读到这两位的
爱情故事,有人用了留芳百世来形容,另外的人则用了遗臭万年来描述。我当时便
哑然失笑。。。无论怎么说,都是著名的(famous or infamous)。
站在傅拉小馆面前,我想到了娇小这个词。餐馆不大,里面只有几个座位。一个酷
似爱因斯坦的家伙自个儿占了一个大桌子,上面堆了好几本书。外间是阳光间,全
部是用玻璃加出来的空间,里面小小的圆桌,小小的藤椅。我坐下来,向外看。外
面还是小小的圆桌小小的藤椅,只是露天。四月的风吹过来,街上的裙子便摆动起
来。如果没有错,傅拉小馆对面的那栋老楼里面,带着铁栏杆的那栋,曾经住着那
个倔强的老头,他死在爱人的怀里,说:你是我的最爱。
相信这句话发自萨特的内心,尽管萨特一直以好色出名。我一直很想知道波芙娃
听到这句话的心情,虽然那时波芙娃也不再年轻了。
萨特与波芙娃相遇时,两个人都年轻,都各有所爱。但两个人走到一起好像是无法
阻挡的事件。萨特看到波芙娃就迷上了她,而波芙娃在与萨特接触三两次后便陷进
去,从此开始了两个人的故事。波芙娃曾经期望过披上婚纱成为一名妻子,或许怀
孕生子成为一名母亲。这份的期望最终成为泡影。当明白了这个现实后,波芙娃很
潇洒地接受了,成为萨特一生的爱人和伴侣,但不是妻子。
在两个人携手并肩的五十多年间,萨特和波芙娃从没有结婚也没有生育孩子。在这
五十多年间,萨特多次爱上其他的女人。最“香”和最“臭”的一段是萨特和波芙娃同
时喜欢上了别人,在那段时间内,萨特和波芙娃各自去与情人相处半年,然后再回
来同居,来来往往五年。但在他们各自的情人都深深地爱上了他们并要求结婚时,
萨特和波芙娃思索再三,分别离开了各自的情人,回到了对方的怀抱。据说萨特和
波芙娃同时承认他们是一对精神上不可剥离的伙伴。
那时,他们已经人到中年。在感情的风浪中,两人之舟颠来倒去,竟然没有翻船。
于是两个人相视一笑。萨特从此收心,守着波芙娃,直到生命的终结。
记得有人曾说萨特以他的一生为他的“存在主义”做了最好的示范,我想是。
值得一提的是波芙娃也是一位著名的哲学家,作家和女权主义先锋。她的著作之
一“第二性” (Second Sex)可谓名扬天下。不过,说波芙娃生活在萨特的影子之
下一点都不为过。波芙娃的作品几乎全部以萨特与她和其他女人的爱情为原型。
当萨特撒手人寰之后,波芙娃完全丧失了生的勇气,她在烟酒的麻醉中度过了最
后的几年,只想快快早点去与萨特做伴。八六年,波芙娃去世,与萨特合葬一墓,
成为生死相依的光辉典范。
英文是这样形容萨特和波芙娃的关系的,“They are unfaithful to each other
, but they are loyal to each other” (他们互相是不忠实的,但他们互相是忠诚的?)
我无法知道,拥有这样惊世骇俗爱情的人是怎么样的。傅拉小馆的门开了,恍惚中,
萨特和波芙娃好像说笑着走进来,并不是特别的什么神仙,只是看待世界的眼光不
一样而已。。。
呵呵,我傻傻地笑笑,我看萨特和波芙娃的眼光是不是与别人不一样啊?是不是因为
我的不一样我就“存在主义”一把了?终于,我没能喝完傅拉小馆的“太阳起”,那酒对
我太浓烈了些,会醉人的。
(七)乐爱玛桥:爱情故事
没有人给我提到过乐爱玛桥(Pont de l'Alma),怎么算,那桥都算不上巴黎的风景点。
虽然乐爱玛桥离艾芙尔铁塔不过半英里之遥,而离香榭丽舍大道更近一些。那晚,散步
在香榭丽舍大道上,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拐上乔治五世大街上。。。站在乐爱玛桥的桥
头,看夜里的艾芙尔铁塔闪烁着桔黄色的光芒,看赛因河水在城市的夜色斑斓中柔和地
飘动,我问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
算起来已经五年了,那是个星期天的早晨,在一家超级市场里,我看到报纸,黛安娜王
妃巴黎出事,香魂已散,时年三十六岁。霎时竟无话,心想正应了中国一句老话,
红颜薄命。之后的几天,整个舆论界沸腾不已,电视报纸杂志网络无不频频出现黛安娜
那美丽的面容和她美丽的身影,以及无数的“黛”文字文章。在那种铺天盖地的热情中,
我有点忍受不了,特意写了几句分段的诗话,大意是每年上十万的人死于车祸,
邻居家的小女孩也死了,怎么没有人在乎,黛安娜的死其实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当时没怎么大惊小怪,反了一次潮流。如今无人提及,偏偏在夜半时分独自走上乐爱玛
桥头。拍遍乐爱玛桥的栏杆,也没有找到一丝丝黛安娜出事的痕迹,那置黛安娜于死地
的隧道在赛因河边,没有哀伤没有快乐,静静地与我面对。
我很想知道问一问不言不语的赛因河和无言无语的乐爱玛桥下的隧道,那一个时刻的黛
安娜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是喜还是悲?若是喜,那应该是庆幸事情发生在爱情之都,
在爱人的身边。经过了多年貌合神离的婚姻,她终于以恋爱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就
算她不喜欢被拍摄,不喜欢被曝光,在高速行驶的汽车里,她有没有与恋人相视一笑,
全然不顾整个世界突然翻转?若是悲,那便是黛,大家看着长大的黛,还没有走出查尔
斯王子的阴影,那曾经是黛全部的世界。
戴安娜嫁与查尔斯王子是一部现代童话,只是少了那句“happily live ever after”(
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黛安娜在这场婚姻中走进了大家的视线,从一个邻居家的纯
情小女孩变成了一个仪态万千的王妃,这本身便是一种成功吧?奇怪的是,在黛安娜努
力成为一位大众眼中完美形象的同时,她与查尔斯王子越走越远。。。曾经是一个潇洒,
一个漂亮;一个是天生的王室贵族,一个是蜕变后的白天鹅;看起来是天生一队,地配
一双。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有怎样深重的冤仇使他们路同陌人?
有人说是因为查尔斯的老情人卡米拉。也许是,也许不是。当初在王室的压力之下,卡
米拉嫁给了别人,查尔斯在世界的众目睽睽之下迎娶黛安娜。就算查尔斯王子贼心再不
死,那一刻,查尔斯王子也是真心实意地想与黛安娜携手一生白头到老吧。。。只可惜
俩个人的婚姻路并没有因为两个人的真心实意和誓言决心而平坦到底。这中间的是是非
非,坎坎坷坷,除了身在其中的俩个人,又谁能真正体会和懂得?
反正我不懂。就算查尔斯和黛安娜两个人不够和谐,不够默契,可他们的婚姻又能坏到
哪里去?在旁人的眼里,一对珠联璧合的玉人,两个英俊可爱的孩子,对着镜头一笑,
羡慕死多少普通人家。然而,无论是亲友的好言相劝,还是世俗的流言蜚语都没有阻止
俩个人分道扬镳的结局。
查尔斯回到了卡米拉的身边,倒是直截了当。黛安娜寻寻觅觅也算有了心上人。各自的
人生路本来可以再慢慢走下去,谁知黛安娜在劫难逃,巴黎竟成了她告别人世的最后一
站。
再次将乐爱玛桥栏杆拍遍,那昔日“笑容如花”的容颜渐渐走远。就象查尔斯自个说的:
谁又知道上帝为你安排了什么呢。许多东西根本无法预料。。。
所能做的不就是珍惜今天?珍惜。
(八)巴黎的吃
写吃不是我的强项,犹豫再三,还是随想一把。
那天看到一本小文章,说吃法国餐至少要注意六个事项,第一,红酒配红肉,白酒配
白肉。第二,甜食之前要和甜酒。第三第四第五第六一路下去。我呆了半天,发现我
根本没吃过法国餐,因为酒一径穿插法国餐之中,而我在努力多年之后,依然对酒过
敏,拼命再三,也举杯不起。我不禁自问:去巴黎,吃什么了?
呵呵!第一个想到的是煎饼,巴黎煎饼!
第一天散步巴黎街头,就十分喜欢。你看那多云的天,那湿乎乎的街,那嫩绿的枝头,
和那满街的人群。那感觉真跟当年漫步于长春街头,济南街头,北京街头差不多。随
后的几天,我经常一个人恍恍惚惚地走在街上,让这种感觉带我回家。最差不多的还
是匆匆行走上班的人,手里握着一块面包,或者一块点心,在你身边或者细嚼慢咽或
者狼吞虎咽。年轻的时候,在中国,常常一两个好朋友一边逛街一边吃,一边是眼睛
饱了一边是肚子饱了。然后就心满意足了,然后我们的生活就充满阳光了。后来到了
美国,人家不时兴“边走边吃”这一壮举。人们这么教育我:要有点品位,不要象老农
进城一样,那样的吃多难看!赶快把你的坏毛病改掉,统统改掉。
说到容易做到难哪。坏毛病一身一身地罗列,能改掉的说不定就是“边走边吃”了。其
实,我后来发现改掉也不是因为品位,而是因为现实。象我一向居住在美国小镇或者
都市郊区,出门必须上车,散步半天不见一个人影,上哪里找让我有“边走边吃“的舞
台。更何况当年一同逛街一同吃天津果子,吃新疆羊肉串,吃上海点心,吃北京蜜饯
的朋友们已经分布在世界的四面八方,那份充满阳光的感觉已经不再。所以很久很久
没有这种“边走边吃”的经历了。突然在巴黎街头巷尾地铁里火车上到处看到“边走边
吃”的情景,我真是小吃一惊,然后心里便暖暖起来,然后人便蠢蠢欲动起来。。。
身边走过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一手拿着一个文件包,一手举着一团东西,一边走一
边向嘴里送。我差点叫起来,不会吧,他举在手里的东西是煎饼哎!回头再看他来的
方向,一口小铁案子出现在眼前!哇赛,这哪里是在巴黎,分明是在北京中关村的街
头,一口小铁案子,一盆面糊糊,一勺面糊糊朝铁案子上一倒,一个铲子转圈刮刮,
要鸡蛋吗?要。还要什么?
油条,我说。我知道不会有,而且我说的是中文。
卖煎饼的伙计是个爱说话的主,一边干活,一边用半生不熟的英文聊天:你从哪里来
的?我知道他绝不想听美国两个字,因为他问就是因为我脸上没有星条旗,没有红白
蓝色。我说从中国,他接着说: 我们是邻居。该是我吃惊了:你?他嘿嘿地笑:我是
巴基斯坦人。我们赶紧握手,我问:你什么时候到巴黎的?他回答:我出生在巴黎,
我爸爸十几岁到巴黎。
幸好我说是中国,否则我该脸红了。油条是肯定没有,但把cheese(碎奶酪)给我倒
上一堆,有放上两片ham,再加上洋葱碎块什么的,然后一卷成三角形,纸巾一包,
送给我。“小心,烫!”出生的巴黎的邻居说。“Gallette”,我重复着,一口咬下去。。。
呵呵,心中大乐:老农进了巴黎城。
(九)巴黎女子
没到巴黎,我的脑海里便浮现出巴黎香水中浸泡的,巴黎时装包裹的巴黎女子。时装
杂志上面那些身高六尺瘦骨嶙峋的女模特们也纷纷出现在我的眼前,仿佛可以清楚
地看到她们娥娜多姿的俏模样,走过香榭丽舍大道,走过凯旋门,带着黄昏里的暗
香浮动。
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如果把女孩子比喻成“铃声”,那么北方的女孩子好象
钟鼓楼里的钟声,有点大气,有点沉闷。南方的女孩子便像秋天里的风铃,有点活
泼,有点悠扬。我一直琢磨,巴黎的香气能熏陶出什么样的女子来呢?
走在巴黎的街头,不免有几分失望。那些时装模特们一准只存在于时装表演的T型
舞台上,与寻常百姓毫不搭界。满街满巷里走来走去的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
各种肤色各种语言的女子们来来往往。在这一点上,巴黎,作为世界大都市,与纽
约没有两样。我驻足观望,怎么努力也分辨不出谁是巴黎“香”出来,而谁又不是。
在我的眼睛里,今年的春天巴黎流行小辫子。也许人家是年年流行,只是我不知道
罢了。我一向喜欢辫子,那年在“中国辫子”的文章中,我这么说:我曾极为心仪一
条黑黑的粗粗的辫子,长至腰际,几缕十分规矩的刘海儿搭在明亮的额头,一回眸,
眼睛里竟是如潭似的,月朦胧水朦胧--那该是一位江南女子吧,永远清纯不老地驻
足在山水画中。
巴黎女子的辫子没有那么长,短短的,过了肩。梳着两条鞭子的多半是年轻的女孩
子,象蝴蝶似的,笑着叫着,从身边走过。梳着一条鞭子的女子分明多了一份沉稳
和娴静,多是胸有成竹似的,不慌不忙,知道自己的方向。那段时间,我老是盯着
人家的辫子,使我失掉许多仔细观察人家面容的机会。回来一想,竟然想不起巴黎
女子们的模样,好像既不是想象中的金发碧眼,也不是感觉中的膀大腰圆。模模糊
糊的巴黎女子就象巴黎的建筑一样,有几分西方女子的丰满也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灵
秀。
辫子情结让我又一次意识到我在想家,想那个生我养我的家。因为从巴黎女孩子的
辫子上我再次得出结论,巴黎离中国更近,我是说巴黎与中国似乎更有缘。后来我
与美国同事讨论这一主题,我说法国的吃更接近于中国,法国也是什么都吃,鹅肝
鸭肠,猪头蛇尾,无一不入菜。我说“Gallette”更是天津果子的西方翻版。我说巴
黎那么多的女孩子梳辫子。。。美国同事大笑:结论已有,何患无词。照你的逻辑,
我能列出一本书长的理由说法国与美国更接近。。。
同事说的一点也不错。
那天走在街上,眼睛一亮。不是因为行人,倒是因为一张电影宣传画,一个身着黑
衣的女子撑一把黑伞,在细雨蒙蒙中赤足走在海边,一张看似毫无表情的脸却明明
白白地表达着一个丰富的内心世界。后来转悠多了,发现这个女子铺天盖地,满巴
黎都是。宣传画上面写着:电影“悔恨”,四月上映。等我离开巴黎的时候,电影还
没有开始上映,但那个女子成了我心目中巴黎女子的代表:雨中,漫步。看似冷冷
淡淡,实则热情如火。
至少这是我心目中的巴黎女子吧。除此,我对巴黎女子一无所知。
其实,我对巴黎也是一无所知。走马观花,我到巴黎,带着一双眼睛还有一些缤纷
的思绪,而已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