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 卡(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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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July 30, 2002 22:05:15:


                绿 卡(十二)
                       树 明

  徐春影原以为凌霄对她怨恨颇深,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给她一个工作,甚至还要为她辞掉一个人。这倒让她多多少少感到有点意外。她想起凌霄说“看在过去有过的一段儿”。这表明他还没忘了旧情,说不定很快就能转成全日职的。她禁不住沾沾自喜起来,张凌霄,你好可怜噢!

  婚后不久,徐春影就发现她亲爱的威尔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除了几乎没有止境地索取她的身体和变了法地向她甜言蜜语外,他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别人硕士念两年,他念了整整四年,七月份硕士论文答辩,四月份了,论文写什么还不知道呢。有一天,她实在忍不住,大大发了一通脾气。他倒挺听话,当晚,在图书馆里一直闷到半夜才回家。现在,论文总算写出来了。

  丈夫的经济状况更是一团糟。他没有奖学金,又不肯像别人那样周末假期去打工,除了父母哥哥姐姐略有周济之外,花钱全靠学生贷款。欠债已高达二万多美元了。当他听说新婚妻子银行里存了将近四万美元,简直喜出望外,马上提议双双飞往夏威夷痛痛快快玩它半个月。徐春影说不行,你得准备论文,先把贷款还了。威尔倒好,说不去也就不去了。春影观察了几天,见他真没心里不痛快,这才放下心来。

  她想念女儿,威尔马上主张接来。她特感动。还是美国人,对妻子与前夫生的孩子欣然接受。中国男人行吗?然然来了,一个卧房的公寓不够住了,换了一套两卧房的。还贷款,购置家具,请律师办绿卡,然然来的机票,养两台车,日常生活开销,不出四个月,将近四万美元,只剩下五千多了。春影原指望威廉斯毕业后当上政府官员,每年四五万美元,一家小康生活没问题。过一两年,李刚的事儿消停了,国内房产和其它东西变卖一下,也能凑个万八美元的。所以,她并没有担忧经济问题,一心想给威廉斯生个孩子。然然来后不久,她悄悄上医院摘了体内在中国时放置的节育环。如果他的那个家伙好使,可能一个新的小生命已经在体内孕育起来了。

  她必须得找个工作,起因于一周前威廉斯不慎发生的一起交通事故。那天,威廉斯从停车场往外倒车,没注意车道上横着开来一辆车,撞到一起。按交通规则,错在威廉斯。他的车因有后胶梁保护,损伤不大,只是把人家那辆车的车门撞瘪了,算是严重损伤了。那个人的车充其量不值八百块钱,如果让保险公司包赔,给他五百美元顶天了。问题是,威廉斯的汽车保险已经过期两个多月了,他稀里马搭忘了续。这下可惨了,那家伙张口就是三千块,一分不能少,要不就叫警察。威廉斯属于无保险驾车,上了法庭,他的驾驶执照将被取消不说,还有可能监禁九十天。有了这个纪录,他的公务员梦只能是一枕黄梁了。没办法,徐春影只好强压住火,开了一张三千美元的支票。丈夫买汽车保险,先交三个月的,又用去一百六十。现在剩多少钱了?两千一百一十六美元八十九美分。眼瞅着下个月的房租、各类帐单就要来了,还得吃饭吧?她一咬牙,找个活干!

  开始,她心蛮高的,几次南墙撞下来,做个 saleslady(售鞋女士),已经心满意足了。

  时间就像垃圾,运走一车,又积攒了一车,这袋儿刚扔出去,下袋儿又开始鼓起来了。掐指一算,她工作已经一个整月了。这个月,威廉斯顺利通过硕士论文,留下了数张戴着黑色硕士帽披着黑色硕士服的照片。这个月,她工资加上老板赏钱和小费总共八百三十四元五十分。这个月,总共支出一千五百七十八元三十四分。收支相较,赤字七百四十三元八十四分,帐上还有一千三百七十六元九十四分(包括这个月的银行利息)。下个月,她拿笔一算,硬开销至少要一千二百美元。收支相抵,还不能突然发生什么重大事件,每月至少要动用存款三百五十元。也就是说,四个月后,“外汇”储备余额将告罄。

  可是,威廉斯毕业快两个多星期了,五十余封求职信如“泥牛入海”。文官考试申请因读硕士期间学习成绩一般,毕业论文一般,极有可能被拒。果真能参加考试,若如凌霄所言,两千申请者中取一个,几率也是很低的。如果他四个月之内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再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她发现自己两个月没来例假了。毕竟生过两个孩子,她明白其中的意义。本应到医院做做检查,但她打的是“黑工”,没有医疗保险。威廉斯硕士毕业,医疗保险也没了。自费检查,据说至少要二、三百块。再说,半年后,肚子挺起来,还能工作了吗?生孩子,更是要高达两、三千美元。费用从哪儿出?她后悔摘了节育环,后悔这么早把然然接来。她真希望威尔去打工,把这个家撑起来。张凌霄还是政治学博士呢,还发表过两篇很有份量的论文呢,不也得卖鞋吗!政治学,威尔干嘛不学电脑?

  去中国店买了几只猪蹄子,熬汤用,回到家,见男人又在睡觉,她愤怒已极,大嚷一通,吓得然然大哭不止。威廉斯却一点脾气没有,听女人说可能怀了孩子,抱起她放到床上,掀起裙子,耳朵搁在光光的肚皮上,听儿子喊爸爸。她心里一阵感动。只要夫妻感情好,穷点怕什么。李刚有钱,老婆前脚出国,他后脚就去搞破鞋。张凌霄有钱,放着中国好姑娘不找,偏跟外国老女人在一起鬼混。有钱往X窟窿里塞!当天,威廉斯买来报纸,照着雇佣广告栏,不知打了多少电话,第二天起早又与各类社团联系。一周下来,工作还是没有半点眉目。她失望极了。“明天把我的车卖了吧。”她说。卖上一万、八千的,还能挺几个月,把孩子生下来。说罢,晚饭也没有心思吃,早早去上班。

  一进店,她就见乔手上闪过来一道贼亮贼亮的光,直扎眼底。八瓣花叶拱卫着一颗纯静的钻石,八棱钻石反射着八道光芒。她恨起李刚来。李刚怕露富,不准她带任何金首饰。如果自己有几个金戒钻戒,何必要卖车。

   “很贵吧?”话一出口,她颇觉不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

  “没关系。”乔眼角一瞥正在整理钱匣子的张凌霄,“三千美元呢。”

  她马上就知道戒指是怎么来的了。她特反感凌霄暴发户的庸俗,极度恶心这个愚蠢白种女人的低级趣味。他们有什么爱情?他们就知道钱肉交换,妓女与嫖客而已。可是,three thousand dollars(三千美元)这三个单词总在她耳边轰鸣,钻石的光芒总在她心里闪耀,她想赶走它们,却不能。下班回了家,躺在床上,熄了灯,它们还在她耳里她心里,就像那三千美元应该是她的,而不应该戴在那个骚X的手上。可不是吗,操他妈的张凌霄用的就是我那两万美元。她的心痛得不得了。

  第二天傍晚,她刚进店,就见张凌霄手拎着钱袋子,和乔肩并肩出去了。他们去存钱。她胸腔子里腾起一股不平之气,眼却忍不住追踪着他们。店前停车场上,夕阳里闪耀着一辆锃亮锃亮的红车,新车,本田特型。车载着一对男女走了。她那辆淡灰色福特·尼昂孤伶伶地趴在那里,显得那么老气而又简陋。这是最后一天开它上班了。店里只剩下她和店员小墨西哥了。小墨黑黑的脸朝她微笑了一下,忙别的去了。没有顾客,店内静悄悄的。她在鞋架之间穿来穿去,一个念头油然升起,她不由浑身簌簌抖了起来。

  小墨进后库了,偌大的店里只有她自己了。她怀揣着兔子般乱跳的心,接近了收款机。颤抖的手按了一下开匣键,钱匣子“叭”地一声打开了。她迅速把它推了回去,钱匣子又锁住了。她出了收款柜台,又一圈一圈绕着鞋架子转,转来转去,她接近了收款机。她抬起手,坚决地朝开匣键戳下去,“叭”,钱匣子打开了,后库进入前店的门也开了。徐春影忙一推,锁上了钱匣,迅速扭头看着小墨。她一脸的惊慌。小墨看了她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把捧出来的鞋,很仔细地摆在空鞋架上。

  徐春影又绕了两圈,稳定了情绪,走到小墨那儿。“我来摆吧。”她说。

  小墨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来,转身朝后库去了。她盯着他的背影,想想,店员收钱找零钱打开钱匣子是很正常的。她放了心,告诫自己,以后可别这样干了,吓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