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二十年聚会随感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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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77生化 于 September 26, 2002 01:21:37:

杂忆十一: 胡论喝酒

我这人好酒。从十四岁那年踩着没膝深的大雪去八里之外的公社打酒,在回来的路上借酒取暖,到家时已干掉半瓶酒时算起,迄今已有三十多年的酒龄。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喝酒。

上大学之后,虽不再象当知青时那样喝得昏天黑地,却也时不时地找个理由,就个情绪,与同学喝上几盅。 记忆中立群爱喝两口,酒量不大,却很享受; 老蔺喝酒上脸,每每豪情大发,常有惊人之语; 老大喝酒闷不吭声,阿东喝到后来,常目视远方,陷入冥想;陈阳,施维虽还不算海量,但亦属英雄少年之辈;与虞伟喝酒有归隐山林之感,至于铁楠用啤酒瓶盖喝啤酒,似乎透着一种“原器化原食”的中医道理……。

一般说来,我绝少一个人喝酒,要喝就和朋友一起喝。我不太喜欢“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句话,虽指得是道义之交,但听起来总觉得不那么亲近。其实因为是朋友而喝酒,因为和朋友喝酒而快乐,这就是我喝酒的目的。 记得有一次听到吴霞突然冒出一句“二两黄汤,一个知己,人生足已!”时,不禁拍案叫绝。 我这人一生好书,好酒,好朋友,这一句话就包括了两好,听起来真是爽!

台湾诗人作家余光中论李白喝酒,是“酒入豪肠,七分化作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便半个盛唐。”—— 那是诗仙在创造文学和历史; 而对我等这些普通人来讲,则是酒入俗肠,七分化作了惆怅(散去);剩下的三分淤成浊气,“绣口” 一吐,便满屋飘香。—— 要的却是一种上下通气的痛快和酣畅。

我迄今与同学喝酒,人数最多,场面最热烈,喝得最痛快酣畅的,一次是二十一年前七七级毕业前的那次元旦聚餐,一次就是二十年后这次同学的再次相会。

关于这次二十年重聚的热烈情景,小东已有精彩的描述。 其实最令我震惊的却是看到宏伟,炯如和小曹喝酒的情景,居然也是来者不拒,说干就干。 当年在我的印象中,宏伟文静内秀,炯如翩翩儒雅,而小曹就象妈妈眼中蹦蹦跳跳的乖宝宝,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们能象现在这样,真是“时光使人颠个”(国内同学语,还好只颠该颠的)。 更令人惊讶的是,当年象小东这样如天上仙子般的人物, 如今也飘落凡间;本来看起来象个女侠,结果她竞自称是“土匪”。 女侠功夫高强,但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土匪行事却是无所不为。女侠加土匪,这还得了! 读过武侠小说的人都知道,行走江湖道上,有四种人物轻易惹不得,便是僧,道,妇,丐——无论是武功,还是酒量。本来碰上这等人物,不开口就已让人心里有些怕怕,而小东居然还说:“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到底能喝多少酒!”。其实当时我本曾有心试试小东和吴霞的酒量,但看看她俩一杯接一杯地干,再想想当年在北京我与一位大姐拼酒,输了醉唱“哈尔滨的姑娘贼拉地亮,亮得象个红太阳……”时的惨状,还真就没敢造次(我一生中与人拼酒无数,只败过两次,全败在这个“妇”字上)。 结果事后才知,她俩居然还私下商量要给我当什么“保镖”,殊不知真正的对手就是她俩! 早知如此,我莫不如顺水推舟,再开两瓶酒。

至于二十一年前的那次盛会,因年代久远,除了小东到处嚷着要面包渣,罗素的拼盘造型优美,以及老胡的“举盘痛饮” 外,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但有一个情节是我若干年后才知道的:那天有几个女生和我对“酒”,其实杯里装的是水! 不过在她们得意偷笑了二十一年后,我也不妨透露个秘密:我当时那杯里装的也是水,而且是——糖水! 不信去问马林, 哈哈……

人生相聚,无酒不欢;我之好酒,就是追求这种欢畅。 所以喝酒有如对待人生:我不喝悲伤的酒,忧愁的酒;我只喝庆功的酒,欢聚的酒;即便是离别相送,也预祝将来的重逢……

我梦想有那么一天,全班同学能再聚一堂,举杯畅饮,且杯杯是酒,不是糖水,更不是水!


结束的话

第一次带侯慧去考车,由于她对公制英制搞不清楚,结果平行停车时轮子与路边的距离足有120公分,与规定的12英寸差得太远,不用说,路还没上,便打道回府了。

有了第一次失败的教训,于是决定周末去现场操练。那是一个普通的周末,天气晴朗,我们来到考车场,选定了几个参照点,便开始练习。这时有一个老人,约六,七十岁左右,见我们是中国人,便走过来与我攀谈。交谈中得知老人来自台湾,旅美多年,现与女儿住在一起,家就在附近,周末没事时便到这里来义务地为那些刚学开车,准备考照的国人指点一些经验窍门。当时我听老人的口音似中原人士,一问,原来老人祖籍河南,国共内战时随国民党军退入缅甸,若干年后回到台湾,娶妻生子,后移居来美至今。

我知道那段国共争斗的历史。当年最后一支从云南退入缅甸,也是最后一支从整个大陆撤走的国民党正规军,就是李弥率领的第八兵团。第八兵团虽然斗不过刘邓大军,但对付缅甸政府军却是游刃有余。于是这班人马便在那片叫做“金三角”的崇山峻岭中定居下来,至今已有几代。于是我问:“那你一定是李弥将军的……”, “部下”两字还未出口,只见老人“啪”的一声,脚跟一并,本来略显佝偻的腰杆一下子挺得笔直,手执军礼,在阳光下象一尊塑像,两眼直视前方,一动不动达几秒钟之久。然后人忽地又萎顿下来,轻声叹息道:“快五十年啦……”,随后老人又恢复了常态,谈到他还有一些军中袍泽,至今仍留在那里,客居他乡。 说这些时,老人眼中啜着泪水,这时侯慧在那边大叫,我便结束了与老人的交谈。

在我一生中,有几个情景画面,每每观及,思及,述及,便禁不住泪眼盈盈。

一是1976年周恩来总理逝世,北京民众自发为其送灵时的情景。那天从天安门广场到八宝山公墓几十公里一线,百万民众默默地伫立于寒风之中,皆无语凝咽。那是一种悲壮的压抑和压抑的悲壮的混合,回忆当时看记录片时,我是泪如泉涌。

第二件是一张照片。二战末期,美军反攻东亚,与日军在东太平洋逐岛激战,其中的硫磺岛战役是现代战争史上最为惨烈的战役之一。这张照片记录的就是在这场战役中,几名美国大兵,冒着日军机枪的扫射,正奋力把星条旗插上硫磺岛主峰时的情景。当时被美联社战地记者就近摄得,一夜之间便传遍全球,成为新闻摄影史上的不朽之作。这张照片把国家,正义,英勇,胜利这些不朽题材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其史诗般的感染力是不分时空与国界的。

第三幕便是1963年美国总统JFK(肯尼迪)突然遇刺身亡后的葬礼上,他那年仅几岁的儿子(小肯尼迪)行军礼,向其亡父的灵柩告别时的电视画面。 那么小的孩子,一脸的稚气,却一脸的坚毅。那个镜头是每个做父母的人看了都会掉泪的。

最近的一件,就是发生在我眼前的那个国民党老兵身上的一幕。

其实前三个画面,都是重大历史事件与人物的凝集,虽感染力巨大,却是爆发性的,短暂的,对我而言也是间接的。然而发生在那个国民党老兵身上的一幕,却是直接地,活生生地就发生在你的眼前,就发生在象你我一样的普通人身上,是那么质朴,那么真实。看着老人那凝视远方的神情,听着那一声轻轻的叹息,我感受到那老人对过去时光的思念,是那样地深切,那样地感人至极。所以这些年来,我每每与人讲起这件事,自己便禁不住泪眼盈盈。

军中袍泽之情,大学同窗之谊,构成一个人一生中最永恒的记忆。想二十多年前,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不带世俗杂务的纷拢,刚刚脱离少年的稚气,天南海北聚到一起,组成了77生化这样一个特定的群体。五年的时光,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憧憬的是未来,追求的是爱情。南湖上的泛舟,净月潭的郊游,元旦聚餐会上八仙过海的厨艺,女声小合唱中的“男生就是这么没出息”……,那样的少年清纯,那样的无忧无虑。所有这一切构成了我们共同的经历,也构成了我们共同的美好回忆。正是这些美好的回忆至今仍把我们维系在一起。随着岁月的推移,随着我们增长的阅历,重新品味这些回忆,将会给我们更深的感受和新的启迪。

当我刚开始写这些汇集我们大学时代点点滴滴的东西时,发生在那个国民党老兵身上的情景便在我脑海中晃来晃去,我感到一丝淡淡的思念。随着我的思绪写下去,我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每当我讲述那个老兵的故事时,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而大洋彼岸同学们的一句问候,竟也会令我鼻子发酸。我发现我并不仅仅是在回忆过去,我是在思念过去,这是对77级生化班这个名称所代表的那个年代中那个特定群体的思念。 细节似乎已不重要,过去发生的每一件事,这个群体中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是那个年代,那个群体的象征。这已不是简单的回忆,这是已经化成思念的回忆;简单的回忆只是重现过去的情景,而化做思念的回忆却绵绵悠长;它不会随着我们的老去而忘却,只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增强……。

很久以前读过陆游的一首《诉衷情》,今天翻出来重读,感受与以前已全然不同。它很贴切描述了我此刻的心境和感慨。就把这首词作为这些杂忆文章的结尾,遥寄给万里之外故土上的同学: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戎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衰,泪空流。此身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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