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花木兰 于 October 28, 2002 08:16:25:
大千世界——佩吉和丹尼
九零年，佩吉申请研究生来我们系面试时，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她高挑儿身材，面薄春山，很有几分章子怡的风韵。白让我师弟高兴一场的是，她来此地是为了上学，更是为了做随军家鼠。她和丈夫丹尼本科毕业于加州大学，要继续深造。为单亲母亲带大的丹尼是全A学生，为这所著名医学院所录取，却付不起学费，于是作为预备军医入学，学费由军方支付，每月还有千把块钱的零用钱。只是每年要军训两个月，毕业后服十年兵役。丹尼清秀如女孩，金黄色的长睫毛下一双蓝眼，却剃了个贼亮的秃瓢，大裤衩大背心，典型加州打扮。大学时他学过中文，去过中国，会说一些个中文，以“笨蛋”和“TMD”说得最字正腔圆。
他们搬来后的一件惊人之举，是借钱买了栋房子，说付贷款比付房租上算。买了房子，佩吉却要跟我住两天。因为丹尼要在房子里胡作非为。两天后我和佩吉带着她的睡袋衣包回她家，进门就闻见poly优若新的气味，佩吉却欢喜地跳了起来：原来的旧地毯不见了，地板被打磨的光可鉴人，上了樱桃木的红棕色，窗框楼梯和扶手都上了同样的油色，与古典粉白的墙成鲜明对比，真是旧貌新颜。
丹尼的第二个工程，是改造后院。他们后院地形像个馒头，出了后门是馒头顶，然后就斜坡了下去。丹尼围着馒头顶一圈做了个deck，从挖坑灌水泥支架子，到买，锯，钉木板，全他一人。佩吉有时搭个下手，扶扶木板而已。这项工程因为资金不足，干干停停持续一两年。完成后这个deck很有情调，柱子上挂了灭蚊灯，鸟食笼，吊篮，楼梯转角有花坛，中间是那个昔日的馒头顶，成为四方一块草地。
然后佩吉对我们宣布：“俺那better half，要给俺修厨房了！”他哪里是修厨房，他是重建厨房。他把壁纸，壁橱，洗碗机都卸下来扔了，冰箱卖了，地板撬了，然后与佩吉画图设计，去IKEA（巴尔地魔曾有过一家）买了较为便宜的白色塑胶面particle board的壁橱，原木色的柜台，乳白色瓷砖，又去Sears买了电器，吊扇，然后他先铺瓷砖，安柜子水池洗碗机，再装吊橱吊扇微波炉抽风机，最后刷墙，大功告成，佩吉在窗台上摆了几盆绿色的herb，墙上挂了画盘，镶好的中国剪纸，我们说这厨房可以上杂志封面了。“TMD！”丹尼嚷着，“没银子！要不老子给佩哥儿安花岗石的柜台，意大利瓷砖地，橡木橱柜，她天天得给俺做中国饭。省得她煮Spaghetti糊弄俺。”说着他跳到了椅子上宣布：“等俺有了钱，在加州沿海买块地，给俺家佩哥儿从上到下自家动手盖一栋房子！”在我们的掌声起哄中，佩吉笑容灿烂，泪光闪闪。
佩吉以为从此可以过安稳日子了。我和她去Denver开会回来，我刚到家她就打电话来了，哭诉：“趁俺不再家，俺家那老不死的，把天花板打下来了！”丹尼老惦记着从卧室通attic做成阁楼，上爬梯子，下用一根铁柱子，像美国消防队员那样，佩吉不肯，他趁她不在就动手了。他倒是把床拖出去了，但没想到天花板一拉下来，尘土飞腾，一壁橱的衣服都遭了殃。
阁楼没完成，丹尼就毕业了，被指定到日本冲绳美军基地。佩吉也慌忙答辩毕业跟了他去。房子给卖了，没陪钱也没赚，都因为那该死的阁楼。到了冲绳，他们一住四年军队公寓，丹尼无用武之地，最大的成就是挂个镜框。他天天不着家，出去跟一帮大兵潜水，打球，佩吉在家养孩子。九九年收到佩吉兴高采烈的圣诞卡：“我胡汉三又回来了！”佩吉娘家姓胡。丹尼被调到DC附近，他们在Silver Spring 买了房子，佩吉说丹尼哽咽着打开他那工具箱。
可惜好景不长，去年丹尼被调到圣地亚哥，佩吉卖了房子带着孩子去旧金山一家公司工作去了。
最近我与佩吉通话，佩吉说DC的房子连厨房都没整修完就卖了。丹尼没时间也没精力了。提及当年的建房梦，佩吉说，等丹尼有了钱，就没时间了，等有了钱和时间，他就干不动了。我问你们后不后悔，丹尼为上医学院签了个卖身契。她说，他不后悔，我就不后悔。生活总是有得有失。Life is full of compromises. 我说还是有梦好。她同意，说，即使是没能实现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