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河山——也谈文革和文革中的童年 下(周末愉快,恕不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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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花木兰 于 November 01, 2002 14:11:01:

在学校因为成份高,我入不了第一批的红小兵,第二三批也让我蒙混过关了,因为我学习成绩还好,还积极写批判稿,黑板报。慢慢有人肯跟我玩了。常来找我的有菲菲和国丽。玩归玩,消磨时间而已。对她们,我既无对玲玲的信任,也无对心心的热情。小学三年级时,我突然渴望起理解来了,于是开始了对佩子长达一年的单相思。佩子父亲是话剧院的编剧,住在郊区。那年清明节祭扫烈士陵园时,几个小学都去了,幼儿园后几年没见,我还是认出了她。此后我给她写了许多信,常常望着东南方的群山发呆。她只给我回了一两封信,极短。而后再不理睬。直到我在长春上大学时,她如同从天而降,找我找到柳条路宿舍。原来恢复高考后,我们都考上大学,身高一米七五的佩子是她大学篮球队的前锋,她自称候补前锋,到长春是来参加几所综合大学的篮球赛。

最后写一段浅桃色的事情。小学五年,我的同座一直是建成。他瘦高,温和,喜折纸飞机,不爱读书,靠抄我作业度日。我们只是上课时讲话,下了课如同路人。大约二年级时,课间我一般坐在位子上,因为其他女孩跳皮筋儿,踢毽子,经常不带我玩,我去了也白找没趣。他见了说,“你爸爸是历史反革命,没人跟你好。”我听他那壶不开提那壶,已经恼了。他却又说,“别担心,别人不跟你好,有我。”我说,“不信。你若诚心,”我递给他一支圆珠笔,“画你自己一嘴胡子。”他接过笔去二话没说就开始画,画了两道后我着急了:“这笔不像钢笔,水洗不掉,不能再画了!”他却不理不睬自顾自画了下去,画了满脸还加上一副眼镜,直到我们敬爱的冉老师发现后怪叫起来,拉着他从一班人前仰后合的狂笑中送出去洗脸,洗脸时正好下课,立时围满了大笑的顽童,最后前呼后拥送到卫生室用酒精才洗掉。他哥闻讯而来把他痛打一顿,嫌他丢人。几天后他来上学,我已揣揣不安了好久,见他愧赧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好伏在课桌上。他说,“你哭什么,又不是你画的,是我自己画的。”这是我见到的最为男子汉的行为了。从此他理直气壮抄我的作业和考卷抄到毕业。

文革是一场闹剧,大幕一拉开,前后台尽是不入流的演员,不知怎么扮演自己,而最终都尽或不尽其意地塑造了自己。动乱减少了太平盛世的虚伪,暴露了人之本性。或许它使我唯一的童年更不完美,然而我别无选择。人生很无奈,理想与现实差距甚远。个人所为有限,一切都得听凭整个世界的随机组合。过去永远有遗憾,将来总是芒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智慧和阅历也姗姗而来,但总是来之晚矣。这并不妨碍我们存有希望。希望在于如何解释过去,希望在于如何对待未来,希望在于我们徒劳而不倦的努力,为我们下一代创造一个理想的童年。说我们徒劳,是因为他们迟早要面对人性中不同形式的野蛮。尽管我当年确实想过无数次不同的逃避方式。或许这就是我违背了我父母的心意,到遥远的长春上大学的缘故。但我并不觉得文革使我的童年暗无天日。想起它,想到的是那些寂寞长日,在阳台上望着群山对佩子的思念;是那寥寥数本读得烂熟的书;是玲玲夹在门上的舞剧票;是心心留给我的石榴;是娘娘家盛开的茉莉花……想起的是,秋日下中心花园的加拿大红枫;冬雾里图书馆门前塔松上的积雪;春风吹动的英国蔷薇;和夏雨后从山里伸出的彩虹。文革和童年,既不和谐,又不可分离。很远以外,很久以前,有我经历的文革,和我的童年。

注:大学时我班一同学,向我推荐了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得益匪浅,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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