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花木兰 于 November 20, 2002 09:29:14:
旧日河山——泉城今昔
济南，对于我这个走南闯北的上海人的后代，过去是，现在仍然是，很土。从远离了她，我才开始想她。客观说来，那是一种很自私的情感，因为只是对我在其度过时光的留恋。即便如此，在这年复一年的思念中，我注视着她的变迁，也渐渐深化了对她的理解。这是为趵突泉水养大的我无法更改的宿命。
济南旧城，在大明湖以南，趵突泉以东。旧时青石板铺路，一百多处各具风采，以形色声，或传说而命名的泉水，分布在方圆数里的范围内，在石板下穿流于小巷，民居之间，所谓“家家泉水，户户垂柳”是也。我十几岁可以骑车乱跑时，那些小巷仍有很多老柳树，但不少泉池已淤死封住，居民靠趵突泉引来的自来水为生。而我尽量不去走这种小巷，因为青石板间，会把自行车轮夹住，狼狈而麻烦。那些泉里最大最有特色的，当然不能为平民所有。珍珠泉为一阔佬所占，解放后为省人大。黑虎泉在旧城墙边，现为环城公园。趵突泉公园内，有三四十眼泉，最负盛名的有趵突泉，漱玉泉，金线泉。前两泉心会说的很详细了，我来说说金线泉。这是两泉相对而流，因水含多种矿物质比重大，两泉相遇处有一界面，阳光下为闪闪游动的金线一条，是我最爱。我小时因带我的保姆家住趵突泉附近，我常常路过那里，或去流出墙外的泉水里去玩水，捞水草。公园内的太湖石，雕梁画栋的楼阁翘首可见，泉水潺潺从山墙下流出，从柳荫下的护城河向大明湖流去。夏天清澈冰冽，冬天水雾蒸腾。初春绿肥红瘦，深秋黄柳漂流。趵突泉，一别十几年，但凡回去，就有人劝我别去，去了徒添悲凉。昔日涌泉早在八十年代初就断流了。其原因无非是用水量增大，地下水位下降，南边山区植被被破坏，蓄水量减少。两千年时我回去，济南高楼林立，与其它内地城市相似。特色文化的衰退，是全球性的现象。而见到河边的柳树都砍成一人多高的桩子，我不解。答案让我惊愕：“都是因为你们美国来的白蛾！”
大明湖是我小时诗情画意的乐园。比起“浓装淡抹总相宜”的西湖，大明湖是一天真烂漫的村姑，却也有几分动人之处。而今的大明湖，如心会所描述，湖边建了不伦不类的游乐场，湖中喷出几丈高的人工喷泉，成了见脂粉便乱涂一脸的市井庸妇。我上中学时，很有些难忘的明湖荡舟。那时花两毛钱，用学生证做押，在北极阁下租船。无风时，明湖如镜，远眺佛山烟峦浓淡，近观历下柳影荷花。湖东种满了荷，在其中行船，尽观荷花的千姿百态。有莲蓬，多不熟。想必熟了就采下捆好去卖。中途岛历下亭，八角重檐，似乎那匾是什么名人所题，很多人在此留影。到了南岸，则是大明湖正门，立有一座五间七彩的单檐牌坊，黄色琉璃瓦覆顶，是清嘉庆时所建。南岸遐园的长廊里，曾有几十块岳飞《出师表》全文刻石，后有左宗堂的长篇评语。因为是珍贵文物后来被移到省博物馆了。北岸的北极阁，铁公祠都有我已不记得的典故。铁公祠处有几分无锡蠡园的妩媚，沿湖徊廊，湖中有湖，门口的对联，就是那以工整而盛名远扬的“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济南南倚泰山山脉，半为群山环抱，但这“一城山色”，现在由于高层建筑和空气污染而名不副实了。我上次回去，在趵突泉东的环城公园，还是可以看到峰峦叠翠的山景，不过由于空气污染而显得朦胧。千佛山，也称历山，是个有趣的去处。爬上石阶，有一苍劲古匾：“齐烟九点”。回头从柏树间隙，可见一城生灵，黄河如玉带，明湖似珍珠。庙内历代佛像，石刻雕塑俱有。庙门口一长联：“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换回苦海迷梦人。”八四年一个夏日，我冒着被看车处老太痛骂的危险，在千佛山顶滞留到天色暗后，北边亮起万家灯火，南边的群山在晚霞里骤然阴沉，山间黑雾突起，有在阴阳交界处的感觉。待我自惊自怪地从山上逃窜下来，老太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我的自行车孤独地立在大柏树下。更南边的山里还有许多好玩处，大佛头，卧虎山水库，建于大业七年（６１１）的四门塔，为我国寺院四绝之一建于唐代的灵岩寺。灵岩寺景色幽美，有被梁启超称为“海内第一名塑”的宋代四十罗汉泥塑，寺中辟支塔，轻灵奇秀。
济南多名士，古有李易安，辛弃疾，近有李苦蝉，王雪滔，数不胜数。四里山下的文化市场，书香墨香，奇石盆景，市井小民，多附风雅。上次我回家，去买铜钱，卖的老头告诉我哪是真假。买了两幅字画，让卖者托裱，说好第二天去取。结果去晚了，她见了我就说：“不是为了等你，我早走了。”说着，递给我画轴真的走了，并不等我的致谢或道歉。这就是济南人朴实的信义。孔孟礼仪，是这古城的文化底蕴。如今世风日下，这样的古风，怕是为剩不多了。
故园神游，叹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