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xinhui 于 December 04, 2002 13:14:40:
幸福时光
小时侯，姥姥家附近有两个戏院，老人们不叫戏院，叫戏园子。其中一个戏园子叫“大观园”。那时，我并不知道大观园的出处，还以为是“大官园”。反正戏里文官，武将全是大官。大观园是解放前盖的，不太大。座位都是一排排的长条椅，如今这种座位已经不见了。但是，这种座位带小孩子看戏最合适，大人之间有个缝就可以把小孩塞进去，更何况那时的人都很苗条。这可能也是我能白看戏的原因，不用坐在大人腿上烦人。戏院楼梯很狭窄，很黑，就像电影里的演的那样。但我不记得我在楼上看过戏。这个戏园子是我姥姥经常光顾的地方，当然，也带着我。记得我还在那里丢过一条围巾。当别的小孩唱儿歌：“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口唱大戏，，，小外甥也要去，，，”时，我很自豪，我就跟姥姥住一起，和她一起去看戏。
我们那个小城，当时有一个地方剧团，还有一个京剧团。那会儿，看京剧在小城里是很阳春白雪的，是有文化的人干的。不像后来文革当中，全国人民人人听京剧，个个看京剧，全国人民都有了文化。就连不识字的姥姥也很“文化”地迷上了听京剧，守着半导体收音机听《红灯记》，《沙家浜》能听到半夜。阿庆嫂又成了她的偶像。后来还破天荒地看了一场京剧《杜鹃山》电影。言归正传，小时侯看地方剧是下里巴人的干活。姥姥领我看的就是这种很土的地方戏。
那时的物价票价真便宜。到我会上街买馒头了，馒头才5分钱一个，而且十几年一个价。戏票价也很便宜。记得好象是4角，3角，2角依次递减。剧目很丰富，但都是老戏，几乎演的都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宣扬忠孝节义，节妇烈女，除暴安良，忠君报国。
那时戏院里的秩序真好。大人小孩安安静静，没人走动，没人说话，没人抽烟。我还特意问我姥姥为什么不让抽烟，她说怕烟呛了演员的嗓子。也没有人吃东西，乱丢垃圾。小孩子们虽然兴奋，但也乖乖地坐在那里，不敢乱跑，生怕犯错误下次不带着来了。
那时我还小，看戏也就看个热闹而已。灯火辉煌的舞台上，甩水袖的，穿蟒袍的，蹬粉底靴的，戴凤冠霞披的，背上插小旗的，大花脸，小白脸，老生花旦，主角龙套，各种脸谱热热闹闹“你方唱罢我登场”。看到演员在台上被“杀”，我都以为是真的，很害怕。有时看到那些演员被罢官，或者“开刀问斩”之前，把帽子一去，把头摆来摆去，头顶上扎起来的长头发跟着甩来甩去很痛苦的样子，也跟着难受。
记得看过《文姬归汉》，《穆桂英挂帅》，《秦香连》，女将《刘金定》以及《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的故事。还有《四郎探母》，《吕蒙正》，《生死牌》，《三岔口》，《狸猫换太子》。。。。。。看《打金枝》时，把唐代宗听成了唐太宗，长大后才知道谁是谁。那时，我对剧情不大懂，但喜欢听大人们的“戏外话”。看《薛刚反唐》满门抄斩，他们告诉我，梨山老母把她的徒弟樊梨花救走了。看《包公案》，他们说包公日断阳，夜断阴，听得害怕，吓得够戗。也爱听大人们抨击那些残害忠良的人，那些嫌贫爱富的人。姥爷还告诉我；解放前，后台都有帝王的牌位，演这些帝王的演员上台之前，要拜上几拜，请他们的上天之灵原谅。
好象很多旧戏专门演宋朝的杨家将，老令公杨继业（杨业），佘太君，杨宗保，穆桂英，杨六郎，杨四郎，八姐九妹，个个都能入戏，连烧火丫头杨排凤都武艺超群。小人物孟良，焦蘸也跟着出名。更别提他家的重孙子杨文广，重孙女杨金花。佘太君百岁高龄还挂帅出征，保家为国。我记得姥姥总说；天波杨府，文官过要下轿，武官过要下鞍。记得看《李陵碑》时，杨七郎回去搬救兵，不太理解潘仁美为什么见死不救，使老令公碰碑惨烈而死。但记得我姥姥说的迷信话：杨七郎用箭是射不死的，因为他的眼睛一眨一眨，箭就飞了，他是被潘家绑在花椒树上“麻死”的。还说，杨门的女将个个武艺超过她们的丈夫。从老一辈起，英俊潇洒的杨家将们一个个被逼得临阵招亲。连被俘的杨四郎都被番邦强招为驸马。那时我全信，全部接受。反正看什么，信什么，听什么，也信什么。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看戏的童年，，，，，，
后来，我个子长高了，超标了，不能再白看戏了，儿时看戏的幸福时光也就结束了。姥姥就自己去。再后来，文革开始了，她也看不成了。再往后，大观园被拆掉了。一个子时代结束了。但是童年看戏留下的烙印是深刻的，直到现在，中央台的春节晚会节目，唱歌跳舞小品，一概看不下去，只有戏曲节目一个不拉。97年还特意去前门的老舍茶馆听过戏，可惜都是票友们自唱自娱。最恨的是那些胡编乱造，没文化的港台古装片。我心目中举止端庄，铮铮硬骨的历史人物被“改编”成了轻佻花哨，重心不稳的花架子。也受不了当今的一系列清宫秘史，野史，外史，索性一概不看。小时侯看戏真的给我留下了“后遗症”。
回忆起过去有时很痛苦。如今老人们都做了古，“大观园”也做了土，往事真的不堪回首。写出来，故事不多，只是那个时代一点点老百姓文化生活的 “城南旧事”。现在的戏院越盖越大，越堂皇，反而没人看戏了，也看不起戏了。原来小城里普通百姓出门看戏的这个百年民俗 gone with the wi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