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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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September 01, 2003 23:08:20:


                     六


  近两点,空荡荡的里外大厅只剩下四、五张桌客人了。刘剧舒口气,来到靠近厨房的一张大圆桌,坐下,眼睛扫一圈后厨人员、店小丫们和郑流,拿起筷子,“开始吧。”

  大家伙儿闻令,有的抄起筷子,有的使刀用叉,大口吃起来。几位天主教徒或基督教徒,合目握拳,默默祷告谢饭。那边,一位顾客叫了声“店小丫”,一个放下碗叉,站起来。刘剧看着她,点点头,道声“好”。店小丫顿时满面喜色,疾步前去侍应。

  叮咚,门铃响。郑流搁下筷子,飞快跑到前台,一会儿又折回来。三位白人,老、中、青,来找刘剧。

  一张长条餐桌,各据一侧。郑流奉上茶。刘剧道声请,“找我什么事?”

  中年女人报上名字,“我们读了今天的报纸,很高兴你能出马竞选市长,请问,你现在是哪个党的?”

  刘剧摇下脑袋,“哪个党的都不是。”

  “这就对了。”中年女人伸出两手,右手张开五指,左手立起食指,六根指头表示了贝森市的六个政党,说一个按下一手指头。执政党是共和党,因为市长皮考利是共和党人,市议会五名成员,两人是共和党的。这个党,得到了农场主、军事工业及金融业的支持,暗地里支持它的还有黑社会。第二个党是白人至上家园,市议会里有一名成员,歧视除了日耳曼白人以外的所有种族。第三个是民主党,在本市毫无影响力,本次推出的市长竞选人是尼克拉斯·布拉克斯。第四个是改革党,一个从来不知改革为何物的党,市议会中有一名成员。两日前,该党委员会会议决定,支持尼克拉斯·布拉克斯竞选。第五个党是绿色组织,市议会中有一名成员,这是一个只知道环保但不懂政治的可怜怪物,且持无政府主义观点,不支持任何市长竞选人。“本党的全称是新特点保守党,党员九百六十七名,在市教育委员会中,七名委员有三名属于本党党员;公共政策咨询委员会中,六名成员本党占了一半。本党的纲领是:回归传统,趋近保守。报纸发表了你的竞选纲领,如关闭脱衣舞场和地下色情组织,如肃清毒品,如解决少男少女过早过性生活的问题等,都与本党主张相吻合。”说着,她一指白人青年,“这是本党的委员会主席。”又一指白年老汉,“这是本党顾问兼司库。我是本党的公关部长。”

  主席重重点了一下头,特严肃地。“刘先生,我们调查了你的政治背景。我党需要你,我党需要你直接或间接地实践本党的理念,你需要本党的竞选支持和帮助。”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封面写着“新特点保守党---人民的党”,郑重递给刘剧。

  “如果你加入本党,这是本党所希望的,本党将为你的竞选提供人力、财力和物力,如派义工宣传你、为你拉票,为你的竞选捐钱输款,提供车辆、电脑等。”老顾问兼司库的牙很白,泛光,却没有活力。“如果没有本党的帮助与支持,你很难战胜皮考利那个杂种。他目前是市长,可以免费利用公共权利给自己做宣传,拉选票。这是你所不具备的优势。竞选是一场疲劳战。”

  刘剧听着,思考着。莱安·皮考利身后有执政党支持。蕾妮·布朗背后有一股意志偏激、坚强的力量撑腰。她一旦宣布竞选,势头必猛无疑。上次竞选,就给莱安·皮考利造成了很大的危胁。尼克拉斯·布拉克斯则有民主、改革两党呐喊助威。这两个党和共和党一样,都是全国性质的重要大党。自己呢?可谓孤军奋战。他的心动了一下,随手翻了一下小册子,数词飞入眼帘:反对坠胎。他的心颤了一下。理念!自己不是为了当市长而参加竞争的,而是为了实践自己的社会理念和政治理念,出于城市管理的责任与良知。

  “这位女士,两位先生。”他瞬间就忘了他们的名字。“容我考虑考虑好吗?”

  中年女人伸出手,放在刘剧的手上,瞳孔里飞出丝丝缕缕的妩媚,“如果你认为我正在强迫你入党,我绝不认为是件坏事儿。”

  送走新特点保守党三党魁,他拿起电话,按了六个数字,又放下话筒。叮嘱了外甥一句,又到后厨看看,里外餐厅转转。员工们吃了饭,后厨的正在做杂务,择菜,切墩,抓份儿,清理厨房。店小丫们正在抹桌,摆椅,铺桌布,放餐具,扫地。郑流整理帐目,旁边摆了一本英文书,不时瞅一眼。他进入卫生间,对着镜子,理理头发,揉揉脸,出了餐馆。

  七月晌儿歪的贝森,空气如火,阳光似焰,刘剧一迈出餐馆,就觉脸、臂灼痛,裤兜子里蒸气腾腾。小跑数步,掠过隔壁的花店,推开了沃尔德兹会计师事务所的大门。这时,他回过头,彼得·克拉米多那辆破车上,贴了一溜字母:支持刘,请了。

  会计师助理兼女秘书凯莉扭头冲他一笑,悄声说句“她在”,又专注于电脑键盘上。凯莉毕业于贝森学院会计专业,因为没有通过全美的会计师资格考试,不能注册当会计师,就受雇于沃尔德兹会计事务所,也算增加资历和经验。因为事务所的会计业务不太多,她一周工作三天,每天只做半日,一年挣个万八美元,当自己的零花钱。她丈夫在皮考利的庞大农场帝国里当工头,收入不高。

  泰姗正仰在老板椅上呼呼大睡,肥硕的身子随浅浅的鼾声规则地颤震着。刘剧敲了一下桌子。她毫无反应。他转到桌后,扳住椅背,猛晃了数下。泰姗意识失衡,坐在椅子里呈跌状。

  “坏小子,事先来个电话。我见人从来先预约的。”

  刘剧转过来,一屁股坐在桌子上,脚踏着椅子扶手,递过新特点保守党的宣传小册子。

  泰姗接过小册子,往办公桌一扔。“我早就想到,你一宣布竞选,一定有哪个党邀你入伙儿。但是,我没想到会是这个东西,我本以为,以你的政治倾向,应该是民主党或者改革党比较合适。”

  “我没想到,这么个小城市,竟有六个党之多。”

  “如果你我愿意,马上就可以建立一个新党,‘阿妹阿弟会’怎么样?”

  刘剧细眯了眼睛,眼皮使劲抻着,凑近泰姗,“让我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小女孩儿?”

  泰姗亮出两根食指,触在刘剧眼皮上。肌肤相亲,她体内突地涌出一浪热潮,击得她簌簌直抖。

  刘剧坐直了,揉揉双睛,“你的手好凉。”

  泰姗悄悄舒口气,“冷气里睡长了。屁股、大腿都压麻了。”

  “我该怎么办?”刘剧说了与三党魁相见之事。

  “正像他们说的,找一个党做靠山,有利于你的竞选。你知道,政党是政治家一架最廉价、最实用也是最有效的竞选机器。”

  “问题是,理念呢?”刘剧拿起小册子,上下扇着,“它反对坠胎,把产科医生和坠胎妇女视为犯罪。我呢,我认为怀孕妇女有决定是否坠胎的权利,我甚至认为怀孕妇女有做引产的权利。它主张传统道德高于一切,宁可放弃城市的发展和降低市民的生活水平、就业等等。我呢,我认为一个良好的社会不应该存在黄、赌、毒等邪恶现象,但我同时还主张贝森市的社会与文化发展。它主张……”

  泰姗截住他的话,“你抓住关键了。所谓‘新特点’,实际就是‘极端’,其本质是极端保守党。但是,选战一开,你需要一支军队,士兵和勇士,除非你可以像‘超人’和‘蝙蝠侠’那样可以独打天下,独往独来,把对手……。”她双手一扼,仿佛掐住了一个人的脖子。

  “但是,为了市长而竞选,那是政客。只有为了理念而从政,才是政治家。”

  “政客、政治家,都是一个词儿。没有本质区别。市长竞选人先生,你不仿和他们接触接触,谈一谈,或许我们能改变他们,或许我们和他们能找到共同点。政治,是一种妥协的艺术。所谓妥协,就是双方都从端点后退一步,以期达到合作与双赢的目的。你想,如果你在他们的协助下当选了,对你和他们都是胜利。是吧?”

  3:30。贝森市西北郊。上层中产阶级聚居区。社区办公室。一张长桌将九个人分成了两个不对称的阵线。一边两个人:刘剧、泰姗;一边七个人:新特点保守党的全体领袖。

  党公关部长:“本党希望,刘先生的竞选纲领应充分体现本党纲领,当选后以本党纲领要点为施政纲领。这是本党委员会对刘先生加入本党的基本要求,或者说,这是本党提名刘先生为‘本党’市长竞选人的基本条件。”

  刘剧扬起手,五指紧捏,朝女部长一射,“我只能接受贵党与我一致或比较一致的政策。这些一致或比较一致的东西是我们合作的基础。”

  党主席:“不一致甚至是冲突的部分呢?”

  刘剧的情绪顿时昂扬,“搁置一边。我们共同的述求是建设一个新贝森,通过市民投票,决定是否关闭赌场、脱衣舞厅、性器商店、色情场所,呼吁联邦和州的缉毒机构肃清本市的毒品走私和交易,加快贫困南区的道路建设、清洁卫生、搞好治安、打击黑社会,采取措施并呼吁联邦和州的有关机构,切实保障非法移民的基本人权。”

  西门,党的宣传负责人。“南区的贫困和环境恶劣的根源在于大量非法移民的聚居。我们不能用美国纳税人的血汗去奖赏他们非法进入美国。显而易见的是,只要肃清了南区的非法移民,卫生状况、治安状况自然会改观,毒品问题自然消失,黑社会也将不复存在。贝森之所以每况愈下,就是因为非法移民的存在。建设新贝森,首要解决的就是非法移民问题。现任市长就是非法移民的最大保护伞,他的农场帝国的丰厚利润就是非法移民给他创造的。”

  刘剧:“南区的主要居民是否合法与非法,那是法律问题。但是,现在超出法律问题之上的是非法移民的人权问题。非法移民的人权高于政府是否给了他们居留权。”

  “如果不解决非法移民问题,建设新贝森就是一句空话。如果不提出解决非法移民问题,就不能打中皮考利的软腹让他瘫痪,倒在地上,我们再踏上一只脚,你,刘先生,就不能赢得这场选战。”

  刘剧脸上泛起潮红,与空调机丝丝的冷气扭在一起。他扬起手,呈砍刀状,向宣传负责人挥去,“这个问题不能这么看……。”

  泰姗一见,知道刘剧的争论发动机被启动了,手悄悄挪到他腿上,轻轻捅了一下。“这个问题可以放在一边。非法移民问题,管理权限在联邦和州一级政府,市政府能做的事很有限。”

  “不。泰姗·沃尔德兹女士。”刘剧扭过头,“你们生在美国,长在美国,从你们一生下来,美国就是你们的家园,你们的国家,你们不了解非法移民的渴望,你们不了解黑心资本家和黑心政客对非法移民的不公正对待。非法移民的人权问题是美国人权桶最短的一根木片。这个问题不解决,美国人权就永远是虚伪的、歧视性的、不公正的。所以,保护非法移民的人权问题应该是下届市长最应关注和解决的、迫在眉睫的大问题。”

  会场一片寂静。

  二人被礼貌地送出了办公室。刘剧开着车。他的家离这里不远。他们都是富人。

  泰姗:“极端保守党。极端!”

  刘剧停在红灯处。“你不是说我对会谈破裂也负有责任吧?”

  泰姗拍拍刘剧的手,“小男孩儿,你和极端保守党一样极端。谈判的目的,就是双方都从原定立场退后一步。你知道,他们需要你,你也需要他们。”

  交通灯绿了,刘剧松开刹车,一点油门,车身朝前一挺。“你不相信我能赢。”

  “现在说输论赢,还为时过早。”
  
  刘剧把车开到路边,停在一棵激奋人心的仙人树旁。“小泰茜,你看着,我一定用我自己的力量打败莱安·皮考利,打败所有竞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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