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九)



所有跟贴·加跟贴·论坛主页

送交者: 树明 于 September 10, 2003 23:12:46:



                   九


  “那就是他的房子。”

   莱安·皮考利举起望远镜,朝小山下望去。傍晚,小山笼罩在淡淡的暗蓝之中,依稀里,一幢幢红瓦黄墙的二层小楼,被一片干绿的戈壁植物烘托着,拱卫着,偶尔一株高大健壮的仙人树和棕榈树,或者刺破了暗蓝,或者把暗蓝当成了裙子,耀得顶部一线血红,一线明亮。远处的群峰,正被夕阳烧得艳血喷涌,染红了天边。

  皮考利看见了蓝灰色的游泳池,清澈,镜子一般,池沿外,碎石子应该是土红色的,立着几株龙舌兰,几株仙人球,明黄黄的针刺,扎得空气不停地抽搐。望远镜头往上抬了抬,黄黄的灯光飞了过来。哦,那里应该是大厅。

  “先生,这幢房子是剧·刘到贝森五个月时买的,价值二十五万。实际上他买亏了,二十四万六千元就可以买下来。地产面积一点四英亩(约 5,666 平方米)。一厨三厅四卧房四卫生间一车库。前院门左侧有一株桔子树,树龄六岁,年收果约百磅,右侧一株柠檬,树龄六岁,年收果约二百磅。房院墙左边约三百英尺,是一条小干河沟,雨季时洪水泛滥,但从未波及过院墙。院外野地里,有蛇、蜥蜴、蝎子、巨蛛、野兔、仙人掌鹪鹩、蜂鸟等。对了,房后角斜对着的那株绿栅树上,有一个大马蜂窝。论理说,他应该让除蜂公司消灭它。可能是他没有发现。房子现值约二十六万。前房主叫阿森·里宾,退休的 IBM 公司工程师,已移居佛罗里达。”

  皮考利放下望远镜,目光扇面扫射了一番,转身朝房里走。秘书莫西迪斯·李昂抢前一步,推开凉台通向大厅的玻璃门,清凉凉的爽意奔涌着迎来。

  李昂打开大厅里的电灯。

  皮考利穿过大厅,进了书房。一指亚当·代夫劳温,坐在大办公桌后。

  竞选总部公关部长摸了一下右腮,“一个中国人,得十张选票就得跳迪斯科了。”

  皮考利眼睛转向了总部顾问。

  勃兰顿·莫非正盯着他。“巴西热带雨林里有一只蝴蝶,落在罂粟花上,一阵微风缓缓流过,它扇了一下翅膀。五天后,这翅膀的一动就在东太平洋上形成了一场飓风,活活把日本列岛吞没了。”

  亚当·代夫劳温歪了下嘴角,摸了摸右腮,“好一只巨无霸蝴蝶,热带雨林的新品种。谁发现了应该得诺贝尔奖。”

  顾问:“当然。可惜的是,诺贝尔写遗嘱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一点。”

  皮考利扬扬下巴,冲共和党市委员会主席“嗯”了一声。

  卡特琳·布劳克理了理满头金发,“下午,我分别与各社区的负责人通了电话,党员义工们已经开始了行动,挨家挨户分发竞选广告,请求支持,天线社区星期六晚五点举办餐会,邀请你出席。”

  皮考利点点头,“我去。阳光社区四百多张票,一定要像上次一样,悉数夺来。嗯?”

  卡特琳从长长的左腿上放下长长的右腿,再把瘦瘦的左腿架在瘦瘦的右腿上。“卡撒尼诺黑帮向中国人发出了警告:闭上你的嘴。”

  皮考利鹰一样的眼睛闪出棕色、蓝色的混合光芒。“务必查清中午的移民局之事。把行政执法部门牵扯进选举之中,是不符合民主制度的。还有,警告卡撒尼诺,别插手这事。小心我剁掉他的爪子。”

  众人走了。皮考利翻开圣经。“起初 神创造天地。……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他的眼珠不动了。

  自首次荣任市长,莱安·皮考利就从来没有为选举不安过,尽管从来没有对选举掉以过轻心。但这次,他总觉忐忑。他太知道美国人的德性了,这群狗娘养的东西,绝少关注你给他们做了什么、你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好处,却时刻提防着你会不会妨碍、损害他们的权利。他给这个城市做了那么事,带来了繁荣、富庶,他简直就是新贝森城的象征。但是,就因为,仅仅因为,他已经当了四任十二年市长,他们就像骚娘们一样厌旧盼新了:莱安该让贤让新人干干了。所以,他的竞选口号是:忆忆昨天,看看现在,想想明天。

  昨天,他和数位助手测估过此次竞选。尼克拉斯·布拉克斯已经参选了。这是个不成气候的东西,不足为虑。蕾妮·布朗尽管还没有登记参选,但意向很明显,肯定要与他一搏。这个女人过于偏激,太偏激,把许多选民推开了。她对他虽有一定杀伤力,但绝无取胜的可能。他和他的助手设想过可能还会有人参选。别看当个市长没工资,没福利,可怀有政治野心、政治欲望的美国人多得是!他没想到的是,杀出来一个中国人。这个中国人一露面,就身手不凡,列出了他执政十二年的十大弊端:农场雇佣非法移民,赌场,色情行业,毒品,治安,南区市政建设……。其实,这些问题有目共睹,谁都知道,一些市民常常议论,但哪个竞选人都不愿提及。他,这个中国人提出来了,并在报纸和电视里公布了。十大弊端,这个中国人从哪儿凑的,整整十个!

  看完电视晚间新闻后,他给电视台打了个电话。电视台专门派人送来了中国人的谈话内容,当然比新闻中说的更具体。他承认,这个中国人眼光独特,仙人掌刺儿尖一样锋利。这些问题,他也想过,也想过去解决。但是,解决这些问题,超出了他市长的权限,超出了他个人的能力。别的不说,不雇佣非法移民,所有农场就得破产,不是非法移民谁肯到农场暴晒,谁肯接受如此低的工资?农场破产,这些非法移民怎么生活?与农场有关的产业还怎么生存?一旦经济下滑,失业率增多,非法移民生活无着落,社会治安必定恶化,投资就将撤走,贝森必将衰败。正因此,移民局对非法移民睁只眼闭只眼,顶多到哪个餐馆抓几个,应付了州议会了事。又如色情行业和毒品交易,背后牵涉到多少特殊利益集团?赌场,也是贝森经济的一大支柱啊。再说了,那是人家印地安人开的。市政府管得了印地安人吗?

  问题是,这些问题没人提就等于不存在,可一旦有人提了,问题就存在了。有人提出来了,又张扬开了,就成了麻烦,大麻烦,他的麻烦。选民们就会认为,这个市长不称职唉,换个人吧。这个中国人就是巴西雨林的那只扇动了一下翅膀的蝴蝶,选民不断把自己愚蠢的意志、愚蠢的想法添加进去,最终形成了一场风暴,竞选的阿尔尼诺,自己就将是沉没的日本列岛。得利的是尼克拉斯·布拉克斯,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不,应该是蕾妮·布朗,这个邪恶的女人。他们都将把贝森拖入灾难。

  皮考利身子往后一仰,随手合上了圣经,闭上眼睛。夫人轻轻走进来,拍拍他的肩。他仿佛无觉。夫人为他解开扣子,拉他起来,褪下服装,披上浴袍,牵着他的手,出了书房。他跟在她身侧。她的身子在他的眼睛里运动着。她个子很高,纤腰,臀窄且圆。人,总是倾向于自己的反差。小个子男人喜欢身材高挑的女人,小女子专挑壮硕的大汉,不适合当市长的人总想着进住橡树街四号。几成定律!

  进了后院,夫人轻轻扒下他的浴袍,又脱自己的,牵着他的手,沿着阶梯,小心步入水中,温温的水渗润到腹底时,她松开丈夫,身子朝前一倾,伸直两臂,浮在水面上,回头瞅一眼,头进入水中,身子埋了进去。皮考利长吸一口气,一跃,直冲水底。前方,夫人美人鱼一样摆动着两条小腿和双脚,细细的水流从头顶分开,滑过她柔和的躯体,扑向他的脸。

  猛地,他想起一件事。两臂向下一按,浮出水面,游到池边,拽着悬梯上了岸,抓起浴袍,身上胡乱抹了抹,坐在浴椅上,拿起方桌上的无绳电话。

  杜克教授,哈佛大学的汉学家、中国通。“按中国人的习惯,这不叫十项施政弊端,而叫‘十大罪状’。两军交战时,属于最高档次的讨伐书,是送给不可饶恕的敌人的,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哦。”他胸中暗影霎间透亮。皮考利可是不服输、从来没输过的!我把贝森建成了这样,贝森是皮考利的,永远是皮考利的。

  皮考利夫人踩着水,在水中立起身子,甩一甩黑黑的长发,看一眼水面,回过头。丈夫站在池边,正跃入水中。那棵仙人树,昂然挺举,沐浴着浑重的灼热。



  “恰恰、咕!”脱衣舞厅一直往里,是台球室,数位身着小得不能再小的三点装的姑娘,手持球竿,或击球或观察球势,与数位顾客赌着。侧墙,一扇拱门很不起眼儿。门里,灯光不甚明亮。一个女孩儿,淡棕色的皮肤,黑黑的长发,长身子长腿,足下亮晶晶的有机玻璃鞋,高跟儿厚底儿,轻轻扭动着,一件一件往后甩衣物,胯上就剩下三根细布条了。乳房荡左晃右。

  “你的奶子挺酷。”男人仰在沙发上,迭着二郎腿,两臂张开,搭在沙发背上。

  “这是一对金奶子。”她吐出的英语硬梆梆的,一拽活扣,三根细布条拎在了手上。

  “好吧,我买了。”男人笑了,“具体价格,经理会告诉你的。记住了,亚利桑那州的法律,脱衣舞女不可裸露私处。哦,以前干过吗?”

  她说她叫尼娜,三天前才从圣迭戈被保释出狱。她犯的错就是从墨西哥偷越国境时,没躲过反非法移民巡逻警察的眼睛。她曾在墨西哥蒂华纳市度过了三年脱衣舞女生涯。

  男人看着她的脸和眼角,“你多大了?”

  “十七。”

  男人的胸脯起伏了一下。眼睛移开尼娜,手指头朝办公桌动了动。桌子上放着一张五美元钞票。舞厅规定,给客人独舞,五分钟三美元。

  姑娘走近男人,两手捧着臀球,微微张开腿,“我的屁股会比奶子贵那么一点点。”

  男人摇摇头,“找经理给你安排工作吧。”

  女孩儿伏进男人怀里,“我闲半个多月了。”

  这当口,手机响。“老板。亚当·代夫劳温来电话,娓婉转达了皮考利那老东西的意思,不要碰那个中国人。”

  何塞·卡撒尼诺推开尼娜,又朝屋外挥挥手。尼娜直起身,脸一转过去,温柔和微笑一下子僵若裸岩,捡了地板上的衣物,推门离去。

  “这只蜥蜴,他不想欠我的人情。但是,必须给那个中国人的嘴勒上嚼子。”

  “老板,我已经做了。不是勒上嚼子,而是闭嘴。”

  “现在,要让他知道,他能不能赢得足够的选票,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但是,如果何塞·卡撒尼诺的利益受到损害,可不是他喜欢的。”

  “老板,干脆让他永远闭上嘴得了。”

  “不行!”

  尽量避免杀人、伤人,特殊组织也要靠和气生财。更何况,刘剧现在已经不是普通老百姓了。他宣布角逐市长,经过报纸和电视台的渲染,成了万人瞩目的公众人物。美国不是墨西哥,不是哥伦比亚,更不是巴勒斯坦,市长竞选人被杀身亡或受伤,联邦调查局特工就会大规模开进贝森,第一受到怀疑和调查的,就是他卡撒尼诺家族,然后就是市长莱安·皮考利。因为,在贝森市,谁都知道他何塞·卡撒尼诺是什么样的人,是干什么的,智商再低的人,只要读一读、听一听刘剧的政纲,就知道要置他于死地的,只有何塞·卡撒尼诺。然后就是市长大人。

  人不能用黄金制成的钩子去钓一条小蓝鱼。

  叩门声。法利斯·卡撒尼诺走进来。“哥,那妞儿怎么样?”

  “恰恰、咕!”脱衣舞厅是卡撒尼诺黑社会帝国的庞大产业中的一项,经理法利斯是何塞的众堂弟、表弟之一。今晚,他来此视察,正碰上尼娜来应聘。他多看了她两眼,法利斯就把测试的权力拱手让给了他。

  “即使为了那个小女孩儿,脱衣舞厅也得开下去。是吧?”

  法利斯一时摸不着头脑,眼珠一转,“你喜欢她,那我就用不着给她弄一个假驾照,写上十九岁了。”

  法律规定,脱衣舞女的最低年龄是十九岁。

  “她以前当过妓女。”

  法利斯一声长叹,摊开双手,故意装出失望的表情,“可怜的姑娘。再也无缘当王后了。”

  “每天多给她一百元钱。要让她知道这是我的意思。让她知道我的地位。”
一分钟后,尼娜走进了办公室。




所有跟贴:


加跟贴

笔名: 密码(可选项): 注册笔名请按这里

标题:

内容(可选项):

URL(可选项):
URL标题(可选项):
图像(可选项):


所有跟贴·加跟贴·论坛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