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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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September 11, 2003 22:03:12:


                   十


  761-3609。刘剧嘴里嘟囔着,手按着键子。那端有人拿起电话。他的心一下子蹦了起来,瞬间进入高频。

  “喂?”小孩儿。“你找奥斯丁吗?”

  刘剧稳稳神儿,“你就是奥斯丁。”

  “你是外星人吗?”

  “是。我来自牧羊人星座……。”

  “那我就放音乐,你的脑袋‘嘭’就爆炸了,血是绿色的。恶心!”

  刘剧的印象里,好像几年前看过这个电影,把总统、将军、议员、官员、记者、军人狠狠糟蹋一顿,拯救地球的是一个患了老年痴呆症的老太太和一个小青年。也许,电视里正播这个电影呢。“你家有大人吗?”

  “妈!”

  小孩儿叫了一声,扔下电话,大概又看电视去了。刘剧耐心等了足足五分钟,只好放下电话。拿起笔,在电话薄上的电话号码前画了一个四方块,表示“未定”。对号代表“支持”,打叉代表“反对”。他手指头挪到第二个电话号码,看着,心里一个劲儿打憷。他不愿意求人。更何况,他是求老百姓给他“官”,要“官”。可泰姗说了,这个电话必须自己亲自打。

  门铃响,他就像死刑犯听到了州长的特赦令,扔下电话,飞快跑去开门。门外一个老太太,胖胖的,衣着时髦。

  “市长竞选人先生,我们见过。去年上半年那次社区会议,我们还说过话呢。这个社区,只有你一家中国人。所以,你的形象一下子就镌刻在我的脑子里了。我支持你的主张,一定要关闭脱衣舞厅。我前夫就是因为迷恋跳脱衣舞的臭娘们,被我踹了出去。我可以为你散发广告,拉选票,当啦啦队。我上中学的时候,就是卡尔·黑顿高级中学最出色的橄榄球啦啦队员。你看。”老太太说着,站直了,两手掐腰,往上跳,踢出一条腿,裙子软软的,一下子滑到了大腿根。落地后,又往上跳,踢出另一条腿。

  刘剧忙表达谢意。他真怕她闪了腿,崴了脚,拧了腰。“太棒了。我太需要赞同我的政纲、帮助我竞选的人了。快请进。”

  老太太名叫安吉拉,去掉最一个字母,就是“安琪儿(天使)”的意思。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滔滔不绝。“一开始,我投莱安·皮考利的票,因为我相信了他的话。他说要保守贝森的传统和价值观念。他骗了我,是个骗子。他上任就建赌场,开脱衣舞厅。”她压低声音,颇神秘地,“脱衣舞女都是婊子,爱滋病携带者,偷钱能手,可千万不要招惹她们。沾上你就甩不掉,市长你就甭竞争了。克林顿偷腥是当上总统后才暴露的,否则,他铁没门儿……。”

  刘剧只好打断她的话。“安琪儿,我可以叫你安琪儿吗?”

  老太太顿时春风掠面,“难道我不是吗?”

  “那好,安琪儿,你的任务就是打电话。打电话懂吗?从电话薄第一个号码打起,打遍所有电话。”

  安吉拉特高兴,“我马上回家去干。我确信你一定能选上。把脱衣舞女统统赶走。”

  刘剧追到门口,手把着门板,“明天早晨八点向我汇报战况。”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老头老太太。美国人说,青年人对政治冷淡,中年人对政治平淡,老年人对政治扯淡。谁掌握了老年人的票源,谁就掌握了一半美国。这些人,退休没事干了,政府给养老金,病了有医疗保险,就特关心起政治来。大到总统选举,小到社区选举,极其踊跃。政治家的政见如何?人品如何?谈吐、着装、风度如何,政绩、能力如何?给自己的感觉如何……,理性的、非理性的,常人思维的、偏见的,等等,全是他们取舍政治家的标准。随着老人的数量越来越多,众多政治家都把争取老人的选票当作竞选要务,特别是地方一级的政治家,管不了外交、国防,无力涉及金融、税收、利率、养老保险等经济、社会政策,就把竞选题目集中到和老年人的思想意识、政治倾向和相关福利实施等方面。一般来讲,老年人经历过世代的风风沙沙,日趋保守。刘剧无意之中提出的施政意见,诸如关闭脱衣舞厅、赌场等,一下子打中了老年人的心。虽然他黄皮肤、黑眼睛、平脸矮鼻子,但美国人看重的是,你要干什么,想的是什么。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包括物质的利益和思想的利益。只要符合了他们的想法、所欲所求,他们就支持你,为你奔走,为你拉票,把你推上去。但是,又是但是!如果你某一天不中他们意了,他们就毫不犹豫地撤回对你的支持,转而把选票投给一个新人。所以,美国没有永远的政治家,只有永恒地追随选民意愿的竞选专家。

  当然,初涉政坛还没有、也不可能自觉地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为有人义务为自己干活而高兴,笑得拢不上嘴儿。

  他眼送一位老人驾车离去,正要转身进屋,十点半他得到飞翔餐馆去,忽听街上传来一声喇叭。一扭头,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停在信箱前,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打开信箱,往里塞了一件什么。也许是支持自己的表示吧。他扬起手,摆摆。黑色轿车走了。他拐上车道,走到路边,打开信箱。突然,一股冷气从尾椎腾起,瞬间传遍全身,四十多度的大热天里冷得直哆嗦。一条蛇,土灰色的蛇,扬颈吐舌,直瞪着他。他全身骨架一散,瘫倒在地,锋利的仙人掌针芒飞快刺入皮肤肌肉,钻心地麻痛。

  邮车驶来。邮递员跳下车,走到他身边,看看他,“你没事儿吧?”

  “蛇。蛇。”他的嗓音儿低低的,弱弱的。

  邮递员一下子挺直身,朝地上四周扫视着。“哪儿呢?”

  “信箱里。”

  邮递员眼睛朝信箱一瞅,身体就像电击了一样,朝后退去。然后钻进车里,拿了手机,挂 911 报警。又寻了一根细铝管儿,站在信箱侧旁两米远的地方。刘剧的情绪渐渐稳定了,试着往起站。邮递员忙喝“不要动。小心蛇窜出来咬你。”刘剧一下子又吓瘫了。邮递员把铝管儿伸到信箱门后面,试了试,沉了一口气,猛一抬,信箱门啪地合上了。他撒腿就跑,跑得老远,站住了回身看。刘剧半爬半站,刚直起身子。

  没过五分钟,一辆厢型卡车飞驰而至。捕蛇人周身蓝色,大黑皮鞋又厚又重,除了脸、手,裹得严严实实。“蛇在吗?”

  刘剧指了指信箱。

  捕蛇人隶属于动物保护协会和市紧急救助中心,看看蓝色火焰般的天和喷着白炽热光的四周,“你肯定?”

  邮递员:“我亲眼所见。它就关在里面。是响尾蛇。”

  捕蛇人带上封闭的防护眼镜(防止蛇喷出的毒汁进入眼睛),右手拎着短捕蛇夹子,伸出左手,咯,把信箱门拽开一条缝。信箱里没有一丝声音。他把信箱门拉大了一点,再大一点。影影绰绰,已经看到蛇了。他探进捕蛇夹子,一点一点地,猛地一插,夹住了蛇颈。

  “假的。”捕蛇人松开夹子,蛇仰腹朝天,仍呈盘状,头尾拱地。

  邮递员:“谁干的!报警。”

  猛地,刘剧想起昨晚夹在轿车雨刷下面的那张纸:闭上你的嘴。血,顿时烈焰翻滚,冲向心脏,舔着眼底,直燃前额。“卑鄙!卑鄙!”

  邮递员没听懂他的中文。“什么?”

  “你是市长竞选人吧?”捕蛇人认出了刘剧。“我昨天在电视里看到了你。”

  邮递员:“哇,你是中国人刘!干这事的人一定心理有毛病,喜欢看脱衣舞,喜欢赌博。就凭这,我肯定投你一票。你呢,伙计?你看到了。有人太卑鄙了。”

  捕蛇人耸了一下肩膀,“我该走了。祝你成功,竞选人先生。”

  刘剧一拐一拐回到屋里,肌肤一动,仙人掌刺就拼命往肉里钻。刺痛使他的愤恨和余悸迅速逝去。找出镊子,一根一根往外拔。门铃响。一声,两声,响声连成了片。他一瘸一拐,走到门口,从猫眼望去,又是邮递员。

  “方才,在路上我忽然想到,你应该找报社和电视台,把这件事狠狠炒作一番。你的政纲触到了一些人的痛处,正说明你的政纲非常有针对性,切中要害。同时,也可以激起选民对你的同情。有时候,同情票也是很重要的。”邮递员说得迫不及待。“我想,方才那个捕蛇人是共和党人,他支持现任市长。”

  “说不定,他对政治一点都不感兴趣呢。”

  邮递员一脸神秘,笑笑,“我也对政治不感兴趣。从来没投过票。我是说,遇到你以前。”

  刘剧心口窝下忽地往上反了一下,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邮递员可谓彪形大汉,又白又胖,却一副小人模样。“谢了,别耽误你的工作。方才,已经耽误你不少时间了。”

  邮递员仍满脸笑容,“我想,我是可以为你效力的。你把你的竞选广告印出来,交给我,每个信箱里我都给你塞进一份。邮局我还有朋友,我一说,他们肯定帮忙的,哪怕他们投别人的票。”

  刘剧顿时眉稍喜至,“太好了。那就有劳大驾了。进屋喝点什么。”

  邮递员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指着名字,“叫我布鲁斯。改日再会。”递了名片,转过身走了几步,回过头,“需我干什么,可千万别吝啬打电话。”走了数步,又颠儿颠儿跑了回来,“你是不是把假蛇事件报警?或者捅到报纸上去。这对于扩大你的知名度、加深选民对你和你的政纲的印象,很有好处。”

  刘剧看着布鲁斯离去,原先有些空虚虚的心,装满了自信与自豪。怪不得许多人喜欢政治,放着挣钱的买卖不做,放弃轻松休闲的生活不顾,去干这些不挣钱、不仅不挣钱而且常常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就是因为他们有一份欲望,出头露面的欲望,就是因为他们有一份渴求,渴求公众的关注、拥护与爱戴。民主制度的特点就在于,给每一个有政治欲望和政治渴求的人一个机会。有了这样的机会,穷小子克林顿就可以击败在任总统、得克萨斯州的千万富翁牛仔乔治·布什,乔治·布什的儿子小牛仔布什,就可以击败得到在任总统支持的在任副总统,一步登上总统的大老板椅,而不必经过一系列职务的过渡。刘剧,一个普通的小生意人,就可以与市长摆擂,争他一个高下,而不需要任何身份、资历、职务的限制。

  还不快点干!犹豫什么呢?他返回屋,疾步走进书房,打开电脑,输入标题:给我机会,换新贝森。“我主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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