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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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September 18, 2003 00:21:13:


                  十二


  临行前,刘剧放心不下餐馆,回飞翔看了看,问了问,说了说,对郑流又叮嘱了一番: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沉住气,冷静。一向他汇报,二挂 911 报警。“一切都稳稳当当的。Okey?”

  第三大道、第五大道与第二大街、第四大街交叉,圈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区。背靠第二大街,是一幢巨大的平顶建筑物,里面有沃尔马商场、K--马特商场、弗来斯超市、BESTBUY(最佳购物)电器商场,四十余家各种各样的中小店铺。这里是贝森市的商业中心:贝森商业中心。人流、物流最集中、最丰富之地,每日里人流如四周的群山,络绎不断,又如群山里的群峰,熙熙攘攘,又如大戈壁滩上的仙人掌,骄傲而自信。附近的小镇和印地安人保护区的居民都来这里购物。

  刘剧在停车场里转了两圈。靠近商业中心的泊车位全都满满的。温蒂在后排座上探过身儿,指指稍偏一点的地方。那儿有一排绿栅树,迎着烈日,洒下一溜荫影。车停过去。刘剧下了车,打开后车门。温蒂跨出一条腿,扬起臂,伸向了他,两汪灰蓝灰蓝的凉泉直涌进他黑色的深潭之中。他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地斜眼瞄了一下泰姗·沃尔德兹。泰姗正在侧低头解安全带。他接过温蒂的手臂,牵下了车。然后疾步绕过车尾,来到车右侧。泰姗推开了车门,肥硕的身子带着些难度,挤了出来。真是的,如此庞大的母亲怎么会有这么纤巧的女儿呢?她发色深棕,温蒂的却是一泼蓝墨。在遗传学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泰姗一推车门,嘭,车身猛地一震。“市长没上任呢,绅士风度先学会了。”

  “一个哲人说,近朱者赤。”刘剧一时心虚,不知道泰姗说的是他以前从没给她开过车门,还是……。他锁了自动锁,大步朝前跨去。

  麦当劳加在沃尔玛商场和弗来斯超市之间。他们三人一跨进去,立即迎来了众多的目光。贝森的东方人极少,东方男人与白种女人在一起的场面就更少。虽说有的人在电视里看过刘剧,但他们的目光很难把他与别的东方男人区分开。年纪略大且在贝森有过十年以上居住史的人,注意的则是泰姗·沃尔德兹,这个从前的性感、任性大美人儿。年轻一些的,则赶紧把温蒂的形象往眼睛里摄入,并传递到大脑中枢,与里面存贮的亲密女人的形象进行对比,判定高下。总之,他们的出现,足以让食客们吃欲大增,猎奇心大增。

  泰姗·沃尔德兹清了一下喉。刘剧立即堆起满脸的笑容,半举双手,向不的方向、角度轻轻晃晃,摇摇。一个看样子管事儿的,急匆匆跑来,手向一张空桌一伸,“请随我来。”空桌处,一对夫妇和两个孩子刚刚站起,手里端着托盘,满满盛了纸杯子、塑料吸管、用过的餐纸、没吃了的油炸薯条等。一个店小丫正在擦抹余渣。

  刘剧道声谢,“泰姗、温蒂,你们去占位,我排队买饭。”

  泰姗没动。温蒂朝空桌走去。刘剧冲她大声说:“温蒂,你来什么?”

  “四号套餐。”一份鸡胸肉汉堡包、一袋油炸土豆条、一杯可口可乐。“再加一份色拉吧。我妈的。”

  刘剧排在第四台收款机的队尾。柜台上,总共有七台收款机,都排了长长的队。他时而向左微笑致意,时而朝右温情颔首。仿佛这里是他的地界:飞翔餐馆,所有食客都是他的生财父母。

  “沃尔德兹小姐,那是你女儿吗?”

  说话的人约五十开外,头发基本掉光了,脑顶、前额泛出油腻腻的粉亮。泰姗一声惊叫,“斯迪克,是你吗?我小时候邻居家的大小伙子。我想,大概有十年没见到你了。你说对了,那是我的令我自豪和骄傲的女儿,温蒂,温蒂·沃尔德兹,姓我的姓,也许快姓另一个姓了。斯迪克,我再介绍你一个人,剧·刘,我会计所的客户,飞翔中国餐馆的老板。同时也是下届市长的竞选人。刘,这是斯迪克。”

  斯迪克摆下手,对刘剧说:“我在报纸上和电视里看到过你的政纲。”

  泰姗:“刘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斯迪克,干嘛不投他一票呢?你给刘一个机会,刘就还你一个新贝森。”

  斯迪克:“我当然希望今天的贝森和昨天有所不同。但是,我是保守的人,不希望变化太大。否则,出去旅游一个星期,回来就找不着家了。”

  一片轻轻的笑声。

  刘剧:“我设想的变化包括两个意思。一是被丢掉的好东西,要找回来。二是没有实现的好东西,要创造出来。”

  一个童音:“你恨我们,是不是,刘先生?”

  “不。孩子。我爱贝森所有的人。正是由于爱,我才出来竞选市长。”

  “不!你说谎。你要关掉赌场。我爸爸是那里的发牌员。我的玩具、游戏机,我家漂亮的房子、宝马轿车,还有游泳池,我的小弟弟、小妹妹,都是因为我爸爸那份工作。你关掉赌场,我爸爸就失业了。我们的一切都没了。妈妈,是这样吧?”

  一个女人,高高大大,肥肥的白色短裤,露出两条肥肥的白腿,身旁的双座婴儿车里,并排两个婴儿,满头淡棕色的绒毛,一个睡得正香,一个瞪着一双大黑眼睛,小嘴儿一拱一拱吮着奶嘴。“是的。我的儿子说得没错。阳光赌场有近六十位工作人员,戈壁赌场的工作人员有六十多人。间接为赌场服务的工作人员至少得一百多人。一旦赌场关闭,这一百二十多个家庭全都上社会保障局吗?”

  刘剧抬起右手,立在肩前,看着男孩儿。男孩儿头发黑黑的。显然,他和小弟小妹的血缘有点差别。“我让你选择一件东西。你家有冰箱吧?冰箱可以为你保存冰淇淋,可冰箱里的氟将破坏地球的保护层,强烈的紫外线照到人的身上,将导致皮肤癌。那么,孩子,你还是选择冰淇淋吗?”

  小男孩儿为难了,“我喜欢冰淇淋。”

  “是的。公民们。这个可爱的孩子实在不想放弃冰淇淋。”刘剧挥起手,掌刃对着前方,就要劈出去,但一翻,五指捏在了一起,朝前一下一下点着。他点得很有力,撞击着人的心脏与灵魂。“因为他是孩子。小孩子还没有理性,恋恋不舍他感官的感觉。我们呢?我们是成年人。有理性,不会为了一时眼前的利益,而丧失永远。赌场的存在,严重毒化了我们的城市,卖淫、毒品交易、治安恶化,特别是社会道德的沦丧。斯迪克,轮到你买饭了,售餐小姐正用美丽的眼睛看着你呢。”

  斯迪克歪了下脑袋,“售餐小姐也用美丽的眼睛看着你呢。”

  刘剧要了两份四号套餐,一份蔬菜色拉。泰姗不敢吃高脂肪、高热量的汉堡包和土豆条。他侧弯下腰,问小男孩儿,“来份冰淇淋好吗?”

  小男孩儿摇摇头,“妈妈说,吃别人的东西不是好习惯。”

  刘剧点点头,“你妈妈是对的。记住了,一个哲人说,不沾染不好的习惯就是好习惯。你小学四年级了吧?”

  “三年级。”

  “你真是太伟大了。伟大的演说家。魅力四射与无穷。”温蒂伸出手,五指一捏,撞击着刘剧面前的空间与空气。“我、一定会成功的。我说的是我。”

  泰姗一指温蒂面前的托盘,“你说你饿极了。”

  温蒂向母亲眨了两下眼睛,“我要开一家大的形象设计公司。刘,就是我最出色、最有说服力的广告。”

  刘剧更显得信心十足了,“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他的思想、理念、信仰。思想、理念、信仰,是我的长项。有的人大嘴巴,讲起话来口若悬河,但听后一心思,你心里什么都没留下。有的人也能言善辩,但每句话,甚至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是珍珠。什么叫竞选?就是用你的话征服选民,让他们乖乖地把票投给你。你就,”他抓起汉堡,一口咬下去十分之九。

  温蒂吸着可乐,抬起蓝瓦瓦灰莹莹的大眼睛,看着刘剧。“大嘴巴。”

  刘剧使劲嚼着,牙帮骨抻起一条一条的肌肉,“中国有句话:嘴大吃四方。嘴巴大吃饭香。”

  泰姗用叉子一下一下扎蔬菜叶,慢慢往嘴里送。

  刘剧刚要咬第二口,温蒂止住了他,“还有两家快餐店等着你呢。”

  刘剧放下汉堡包,喝了一大口可乐,和着碳酸气,咽下肚子。泰姗吃了半盘色拉。温蒂则咬了一口汉堡包,红红的油炸土豆条盒空了半下子,可乐只喝了两口。刘剧腹里发出了一条不可抗拒的命令。他拿起汉堡包,咬了一口,飞快嚼了,咽下肚。沃尔德兹母女俩见了,直要笑。

  “怎么了?我和你们成天坐办公室的不一样。”

  出了商场,他们顶着似火的炎热,匆匆走向 PIZZA HUT(披萨饼屋)。披萨饼屋的建筑总是独立的,大红房盖,淡褐色墙,方方正正,四周一片空旷,傲慢,孤独。宁可孤独,也绝不肯与“别人”共处一幢楼。它的旁边是 TACO BELL(塔可钟墨西哥饼店)。

  刘剧拉开店门,请泰姗、温蒂先进。这时,后面呼拉拉走来一群人,男女均有,岁数不一。他把着门等这些人过来。这群人到了跟前,仍说着,笑着,毫不谦让,径直从他面前经过。一位中年人,走在最后,挺沉默的样子,点头向他道了一声“谢”。

  午餐的形式是自助。因是旅游淡季,每位顾客只收七块九毛九,披萨和饮料管够用,但色拉另付钱。因刘剧耽搁了一会儿,母女俩站在服务台旁,一边呼吸着美味诱人的橄榄油香,一边等他。那拨客人一下子把几个空位全占满了。刘剧看了一眼泰姗。泰姗说:“我们唯一做的,就是等。”

  就餐者吃着慢理斯条。几位吃完了,仍面对空盘子谈兴正炽。侧壁上挂着两张油画,木框黑乎乎的,画面也暗淡无彩。刘剧踱过去,仔细端详着。一幅是蒙娜丽莎。另一幅是一个裸体少女,捧着一个破瓦罐,他似乎知道画名,又想不起来了,破瓦罐好像象征着少女的屈侮。画下,是放广告的木架,斜槽儿。他顺手拿起一张。莱安·皮考利那特有的大光头猛地向他撞来。见楞见线的颅骨,峰起的额角,鹰钩似的鼻隼,溜圆的眼睛,颇具冲击力。人家还没宣布竞选呢,广告就先打出来了。他一折四楞,揣进裤兜,又拿出来,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他从广告架上拽出一本儿广告本,房地产的,放回去,再拎出一本,是居家物品仓库店的,扔回去,再拿起一张,白白的纸上,印着一个女人,颇有风度,且刚毅。

  “这就是蕾妮·布朗。白人种族主义者。”泰姗凑过来。

  “你不也是白人吗?”

  “与肤色相比,我的本质是人。”

  “她多大年纪?公众人物,年龄应该不是秘密。”

  “四十二岁吧。上次竞选……,四十二岁。”

  “猛一看,还以为是年轻妇女呢。”

  “在你看来,我已经老得惨不忍睹吧?”

  “不,泰姗。你的容貌,你的表情,你的精神,都说明你还年轻着呢,充满活力和青春。”

  “我宁可相信你说的是真实情况。”

  “真的,你看上去,与其说是温蒂的母亲,不如说是她的姐姐更恰如其分。”

  泰姗·沃尔德兹两手揪紧了胸口,眼里闪出激动的湿润光彩。“我太高兴,太幸福了。剧,你不是故意讨女人喜欢的男人。”

  “泰茜,我是成熟而诚实的政治家。”

  领班店小丫吼道:“剧·刘,三位。”

  无数的人抬起头,眼睛扫过来,齐齐落在刘剧脸上、身上,然后,或者转向了泰姗,或者转向了温蒂。

  刘剧悄悄清了清嗓子,大脑细胞迅速启动,进入了一级备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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