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十四)



所有跟贴·加跟贴·论坛主页

送交者: 树明 于 September 22, 2003 23:10:57:


                十四


  “剧,你看!”温蒂叫了一声,身子挤在前排两个椅子之间,手指前方侧右,随着车的运行往后划着画弧。她看到了母亲严肃的表情,低了声,“噢,刘先生。”

  刘剧一边开车一边思考着身后的“红尾巴”,什么人,干什么的,为什么?听温蒂喊,沿着她的指尖望去。街角三块牌子,一样大小,一样高低,白底蓝墨字迹。中间的牌子上写着他的名字和他的竞选口号:剧·刘 机会 新贝森 请拨打:520 XXX-3468。

  刘剧停下车,车后镜里,身后的红车停了一下,朝前开去。他长出一口气,钻出车,随手关上车门,一抬头,红车也在前面停下了。他走到宣传广告牌旁,一根不锈钢管,顶着一块长方形厚木板,字是白油漆和蓝黑油漆喷上去的。齐脐高。三块牌子上的字母尺寸一样,电话号码尺寸一样,油漆的颜色一样。一百年前,贝森还是一个不足百人的小镇子,镇民大会就通过了“镇议会及镇长选举法”,其中就包括宣传广告牌子和字母的尺寸高矮、排列顺序依照姓氏字母顺序,一直延续至今。牌子可以插在哪些街角、哪个部位,每届市议会的首次会议、首个议题都加以严格规定。如果没有新规定,就按上次的惯例。可谓严格。一次,他在电视里看台湾选举县市长,旌旗蔽野,人涌如潮,锣鼓喧天,口号震云,还有激动流泪的。一位县长候选人身挥彩带,竟跪在宣传车里,沿途“拜票”。相比之下,显得那么不成熟,甚至可笑。

  他抬眼瞅了一下那辆红车,它静静地停在那里,不见人下来。

  泰姗:“东方文化以居中为大,应该是好兆头吧?”

  “泰茜,谢谢了。没有你,我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温蒂:“不必谢。她帮助你竞选是为了她自己。”

  “你知道吗,小女孩儿?”刘剧又慷慨激昂了,挥起手,“什么叫无私奉献?什么叫伟大人格?一个哲人下的定义就是:‘帮助他人以实现自己的理念、理想、人生价值观’。耶稣如此,马克思如此,富兰克林如此,我如此,你母亲如此。每个人都是他人实现自己的客体,每个人都是自己实现自己的客体。人都是他人的工具,应该以能够充当他人的工具为荣。比如你的父亲就是你母亲的工具,你母亲利用他有了你。你母亲是你的工具,因为她生了你。你也是你母亲的工具,她利用你把她的良好基因遗传下去,聪颖而漂亮。”

  泰姗·沃尔德兹盯着他。

  温蒂笑了,“难道我不性感吗?”

  刘剧的思想还停留在哲学领域,一时急转不过弯来,茫然瞪着温蒂,既没听明白她说的什么,也没有如何回答的意识。

  泰姗微蹙双眉。温蒂怎么了!她不是这样子的,对男人挺冷挺安静挺庄重的。“安静点,姑娘。”

  刘剧这回听明白了,眼睛迅速扫了一下母女俩。泰姗一脸不悦,温蒂面笼阴霾。他手一抬,“姑娘们,车上请。”

  他超过了红车,抬眼朝后镜望去。温蒂一对蓝蓝灰灰的大眼睛正盯着他,一见他,忙矮了矮身子,躲开了镜子。红车缓缓跟上来,加速,咬住了他的车屁股。开车的是个男的,看不清面孔。“泰姗,怎么没有尼克拉斯·布拉克斯的牌子?”

  “是的,我注意到了。也许,他想故意拖两天,制造点什么效应吧?”

  刘剧摇摇头,他直觉,尼克拉斯·布拉克斯遇到了什么变故。“晚餐要吃几个饭店?”

  温蒂:“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买一辆新福特牌轿车。”

  九点多,刘剧回家,见晓莉正在看电视,脱了鞋,进了合家厅,与她坐同一张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小茶几。

  吴晓莉不看他不瞅他,不吱一声。

  “今天真他妈倒霉,全盘皆输。”刘剧愤愤地。

  吴晓莉仿佛未闻。

  刘剧甚觉无趣,起身去了卫生间,冲去了一日征尘与汗水,进了书房,打开电脑。温蒂说,要在网上给他建了一个网页,不知建上没建上。一串悉悉苏苏,吴晓莉走进来。

  “刘剧,退选。”

  刘剧面向着别处,好一会儿没吱声。“退选,那不等于是真的了吗?他们这是往我头上倒脏水,逼我就范。呃咳,刘剧就不信这个邪。”他激奋了,手冲空中一抓,死死攥住。“血战到底!决一死战!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破釜沉舟。”

  吴晓莉的声音七分尖厉四分尖锐,“整到最后,市长市长没当上,名声臭一千里,我怎么见人?明天,不!现在,你给报纸打电话,退选。”

  “不!”刘剧抡起巴掌,拍在办公桌上。“你怎么也信电视的?你说,你是信我还是信电视?”

  “我信电视的。”晓莉的脸如后院那一棵棵大仙人球,僵绿,满是刺儿。刺儿下是满满的盼望与希翼。他为什么不像美国男人那样,拎件衣服夺门而去,或者高喝一声:离婚!

  傍晚,刘剧和泰姗、温蒂再次来到贝森商业中心。可是晚了一步,莱安·皮考利站在沃尔玛商场大门口,蕾妮·布朗站在弗来斯超市大门口,冲着每一个出进的人展示微笑、和蔼,给女人赠送钥匙链或是爆玉米花,小孩子赠送泡泡糖。本市“选举法”有规定,竞选人赠送给选民的礼物不得超过二毛钱,而一百年前的限额是两美分。

  泰姗·沃尔德兹骂了一声“狗屎”,看看别的店铺,星期二,几乎门可罗雀。

  “要不我们去剧的餐馆吧?”温蒂说着,冲刘剧眨眨灰眼珠,“又对不起了。刘,刘先生。”

  泰姗想了一下,屁大个地方,这边儿一踩油门,没等脚踏在刹车上,车就出了城,真没有几个人多的地方。赌城人多,你能去吗?酒吧有人,深夜时脱衣舞厅人也多,照样不能去。要不,就站在总出入口处,只要人来商业中心,不管去哪家店,都得从那里出入。但是,虽说选战你死我活,一些基本规则还是要遵守的,其中之一就是你的竞选活动不能妨碍了别人的竞选活动!一个成熟的政治制度,应该允许个人与个人、组织与组织之间的政治竞争,同时,这种政治竞争又应该是良性的,而不是不择手段的、只求对自己有利的。“那温蒂和我就品品飞翔餐馆的拿手好菜吧。”

  飞翔餐馆里正热火朝天。郑流一会儿后厨,一会儿餐厅,一会儿又前台,冷气中跑得热汗直淌。一见舅舅,赶紧安排桌子,亲自呈上菜单,亲自斟茶,然后,故作惊讶,“这不是市长竞选人先生吗?”

  食客们顿时扬起头,往这边瞅。

  刘剧站起来,抱拳拱手,“各位女士、先生、小朋友,本店能接待你们,实在荣幸之至。望大家吃好,吃得愉快,吃得明天还想来。”

  一片笑声。

  “谢谢。”刘剧坐下,吩咐郑流,每人赠送一碗酸辣汤。

  郑流为难,这么多人。刘剧低声吼,让你做你就做。郑流脸上犯了一阵子难,小声说:舅,今天我是经理,我说了算,除非老板炒了我。

  刘剧一听,禁不住乐了。掏出手机,给紫竹外卖店女老板马丽兰打电话,问能否十五分钟之内送两桶酸辣汤过来。马丽兰一口答应。关了电话,“学着点。”他对外甥说。

  酸辣汤,有酸,有辣,顿时把气氛搅了起来。很快,有十数位客人吃完饭围了过来,刘剧把他们领到前厅,那里沿墙有一圈椅子,客人坐了,他站在地中央,激情从胸中翻滚而出,挥着手势,时劈时砍,时推时拉,时上时下,时扬时舞,配合着他的话、语气,有力度,有感染力。一时间,沃尔德兹母女忘了腹中空空,眼睛随他的手势上下飞舞,心脏随之抑扬顿挫,时快时慢,时跳时停。

  “竞选人先生,我赞同你关闭脱衣舞厅和赌场、扫黄的主张。但是,与这些事情有关的人的利益与要求也不应忽略。”

  刘剧掌握成拳,轻轻击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张开手,掌飞出去。“难道我是一个独裁者吗?不。我是民主的捍卫者。你说的这些事,要通过市民投票来决定。只要超过半数的投票人支持我的主张,我就坚决干下去。但是,如果没有超过半数,我就继续宣传我的主张,一年后再公投。如果这届任上没有实现,那我就继续竞选连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有人鼓掌。聚的人越来越多。泰姗给报社打电话,一名记者飞速赶到,录音,按相机快门儿。刘剧越说越兴奋,展开胸中所学,纵论古今美外,仿佛餐馆没了,人群没了,他正站在广袤的大戈壁上,迎着滚滚流沙和遍野的仙人掌科植物,向褐色的山慷慨,向干涸的河激昂。

  四月儿悄悄凑过来,“老板,晚间新闻有关于竞选的内容。我刚听了预报。”

  “好。咱们看看。”刘剧大声说。“这是关于两种风格的竞选。我特别赞成参议员约翰·麦肯的观点,金钱正在吞噬美国的民主制度,金钱把公民对政治的参预变成了一个金钱的游戏。这就是那两个市长竞选人,一个简单的竞选登记,让他们演绎成了一种比赛金钱、比赛嗓门、比赛权势的游戏。相对应的是,关于民主制度的规则被淡化了、淡漠了、淡忘了。”

  悬空电视里,莱安·皮考利出现在欢呼与雀跃的人群之中,挥手,脸上挂着矜持,有几分造作。画面一转,蕾妮·布朗出现在欢呼与雀跃的人群之中,挥手,脸上挂着矜持,有几分造作。一架麦克风搬到莱安·皮考利面前,他发表讲话。(电视台记者的画外音:皮考利先生的竞选口号是三段式的,忆忆昨天,看看今天,想想明天。他历数自己的政绩,十二年来,贝森的人口增加数倍,经济发展速度居全美小城市之首,失业率是全美小城市最低,加宽了、翻新了公路,完善了下水设施,困扰市民和部分企业数年的水源不足的问题得到了解决,等等,等等。皮考利先生说,他将在下一任市长期间,把经济发展速度再提高一个百分点,搞好治安,帮助贫困的人,等等,等等)。麦克风前,蕾妮·布朗理了理头发,热风拂来,刚理过的头发又遮住了眼睛,她开始发表讲话。(记者的声音:布郎女士认为,贝森市正处于危机与机会的十字路口处。据年初的人口统计,本市白人人口已由三年前的百分之六十一下降到百分之五十三。如果这个降速不能有效遏止的话,明年,或者后年,白人将成为贝森的少数种族,取代白人多数地位的将是拉丁裔。她说,我们祖辈以鲜血从印地安人手里夺得了贝森,难道,今天,我们就束手无策地把她交还给印地安人的后裔吗?)画面上,群情激昂,高呼“不!”

  “臭屎!”“邪恶!”“种族主义!”……人们开始评论。

  记者出现了。“现在,让我们看看第三位市长竞选人怎样说。”刘剧一身鲜艳,一身光彩,抨击皮考利和布郎的竞选方式……。

  刘剧眼角扫了扫大伙,许多人微微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他满心高兴。突然,电视画面一转,泰姗和温蒂出现了。(记者画外音:飞翔餐馆老板是带着这两位美人儿来到橡树街四号的。她们是谁呢?我们的记者跟踪采访。)

  画面上出现了三人同行、说笑、一同吃饭的镜头。(记者:看来,他们的关系挺亲密的。那么,他的太太呢?)

  皮考利夫人出现在电视屏幕中,向支持者扔出一连串儿的飞吻。布郎先生出现了,抿着嘴角的激动,微微颔首,向夫人的支持者们致谢。泰姗、温蒂的特写镜头。(记者:剧·刘先生的口号是“给我一个机会,还你一个新贝森”,简称“机会 新贝森”。可谓“新人新气象”,今天没有砂尘暴。)

  这段新闻播放时,吴晓莉正一边吃饭一边看呢,烦躁从天而降,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刘剧回家,从车库走进厨房,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被摔得昏迷不醒的筷子。




所有跟贴:


加跟贴

笔名: 密码(可选项): 注册笔名请按这里

标题:

内容(可选项):

URL(可选项):
URL标题(可选项):
图像(可选项):


所有跟贴·加跟贴·论坛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