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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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October 09, 2003 00:09:25:


                   十七


  往常,刘剧晚上十点半回家,洗吧洗吧,或者和吴晓莉说会儿话,或者不说话,进了书房,往椅床上一躺,快十一点了吧,一睡就是第二天八点多。吴晓莉已经上班走了,他喝杯奶,吃个桔子,或者不喝奶不吃桔子,淋浴蓬头下涮吧涮吧,看会儿报纸,读点什么《人民日报(海外版)》、《时代》周刊、《新闻周刊》, 或者干点家务,什么剪剪仙人掌、树枝了,清清游泳池了,查查自动喷灌系统了,摘点桔子、柠檬了,扫扫车道和庭前院后了……,十点十五,换了衣服,开车去飞翔餐馆。一进餐馆,就别想消停,忙到二半夜,又回家了。

  没想到,竞选比打餐馆还要忙上两倍,紧张上十倍,整日东跑西颠。名副其实“跑官”!

  “晨跑竞选”回来,他简单冲了冲身上的汗,吃了点东西,正要小睡一会儿,猛想起今天是星期四,法定的收垃圾日,就出了车库,转过墙角,推了垃圾桶,朝院外走。垃圾桶轮子压在水泥车道上,硌楞硌楞直响。他走到信箱处,不由打了个冷战,脑子里飞出一条蛇,极速地摆动着身子,张开巨嘴,大牙放射出冰冷的毒汁,冲到眼前。他的腿肚子一硬一硬地。垃圾车驶来,呼呼喘着粗气。他晃一下脑袋,驱赶走幻影。

  “早晨好,市长竞选人先生。”司机冲他喊了一句。

  “早晨好。你今天来得好像比往常早了一点。”刘剧把垃圾桶推到垃圾车旁。

  垃圾车呜呜直叫,伸出铁叉子,叉起垃圾桶,举过车顶,埋入垃圾箱中,抖了两抖,清了桶里的废物,又将桶缓缓放回地面。彼此说声“再见”,垃圾车奔往下一家邻居。

  刘剧目送垃圾车离去。亚利桑那州地处美国西南部,气候极其炎热,生活垃圾扔进垃圾桶里,不消一个时辰,就开始发酵。所以,一周收两次垃圾属于正常。据说,贝森市以前也是一周收两次垃圾的。可这几年人口增长速度快,垃圾回收公司跟不上趟,就变成了一周一次。回收工人天蒙蒙亮开始工作,一直干到日没西峰。有些区的居民,头天晚上就得把垃圾桶拉到路边上。如果忘了,得,垃圾就在桶里沤着吧,离老远就臭味扑鼻。市民的不满意几达极限。可垃圾回收公司管理不善,亏损严重,无力购置垃圾回收车和增雇工人。它多次向市议会提出增收垃圾回收费,都因为市民坚决反对,市议会与以否决。为什么不能再建一个垃圾回收公司,打破独家垄断呢?据说,这与什么帮派的利益有关。去年,吐桑市的一家垃圾回收公司曾来考察,硬被恐吓信吓了回去。妈的,刘剧就不服这个劲儿,今日世界,谁的天下!不行,一定让这家垃圾回收公司破产,建新的。

  他把垃圾桶推回原处,绕到正门,拾起报纸,回屋,翻了翻。民意测验,他昨日的支持率与前天的没有大的变化。选战版第一版是莱安·皮考利专版,他的照片、他和妻子的照片、吹捧他的文章和“选民来信”。第二版是蕾妮·布朗的专版,内容与皮考利的相同。“花钱买的。不值一读,毫无价值!”他嘟囔了一句,刷地翻过去。一页一页往下翻……。读者来信版有两篇关于他的文章,第一篇文章严厉抨击了昨日的照片事件:令人恶心!第二篇文章赞扬他的“一家一家敲门”和“晨跑竞选”,说他是“平民市长”。他眼睛牢牢盯上去,想细细地读。可是,眼皮又酸又麻又涩。他身子一歪,躺在沙发上,正要睡,泰姗的电话急匆匆赶来了。

  八点半,他去老年人协会,发表自己关于老年人切身利益的看法,提出帮助老年人雇用家庭护理人员的措施,征询他们的意见,回答他们的提问,最后,捐款一百美元。十点,去基督教徒妇女协会,十一点半,与她们共进午餐,临行前,捐款一百美元。十二点半,弱势群体人权保卫委员会,……捐款二百美元。三点,退伍军人协会;四点,美国来福枪持有人协会贝森市分会,发表关于个人枪支拥有权利的讲话;五点……,晚餐竞选;七点……;九点……。十一点,贝森市脱衣舞业者联合会,协会主席暗示泰姗,将向他的竞选总部捐款一千美元,以资竞选。他决定拒收。但泰姗认为不可:这个时候,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敌人为好;在美国,收了钱不一定非办事不可。他捐款,表明的是一个姿态;你接受了捐款,表明的也是一个姿态。

  夜深了,黑色的火焰仍在贝森谷地里窜行着,灼人的口鼻。温蒂愤愤地,“那帮几乎光腚的脱衣舞女一会儿送水,一会儿可乐,我差点蹦起来,把她们一脚踹出去。”

  刘剧只觉得累,讲演,回答问题,精神高度集中。他每时每刻都在告诫自己:情绪稳定,语言幽默灵活,应对如流,一切问题都必须明确、具体,来不得半点外交辞令,打不得半点囫囵语。所以,他必须事先做好充分准备:理清思路,拟好大纲,记住要点,措辞得当。开始,他和泰姗定下主题纲要,由温蒂写成提纲。温蒂写成的提纲只是他和泰姗说话的复印件,根本就不能拿到正式场合上用。所以,讲演稿、政策提纲他只能自己写,一熬就是大半个通宵。

  明天上午九点,他要去工业工人联合会。绿色保护组织提出,贝森乱开乱采地下水,以目前的用水量,不出二十年,四周山上的野生植物将一株不剩,贝森市也会沉没到地底下去。可是不用地下水,几乎所有工业都得迁出贝森。工业没了,工人及其家庭怎么办?他必须找到一个解决办法。引科罗拉多河入境,就像菲尼克斯、吐桑两个城市那样,用河水代替地下水,可是工程浩大,联邦政府能不能为了五万人口的小城市拨出巨额资金?会不会有哪个财团或哪些财团肯投巨资干这个明知赔本的买卖?他除了批评当年皮考利开采地下水属于短视、为后人造孽以外,实在提不出什么好办法。但是,他又不能回避,工联是一个巨大票仓呢!

  中午,他要出席商业者联合会的午餐会。随着贝森人口的增长和经济发展,贝森商业中心不够规模的问题越来越突出,许多市民都到菲尼克斯去购物,即导致本市资金外流,又给市民增加了支出和时间的浪费。一些业者主张扩大贝森商场的规模,一些业者则主张另建一个更大的商业中心,你市长竞选人支持哪种方案?蕾妮·布朗倾向于第一个方案,莱安·皮考利主张第二个方案,你剧·刘支持哪一个方案?这两个方案各有利弊,前者所需资金少,建设周期短,但发展规模有限。后者需要引进外部资金,因为印地安麦斯卡人正在通过法律程序夺回贝森的土地所有权,商场选址就是一个麻烦,且建设周期长,至少得三年能建成。你剧·刘有没有一个新方案,既可以避免上述两个方案的不足,又能够综合两方面的优势?

  刘剧喝了一杯又一杯浓茶,不顶用,又灌了一杯又一杯浓咖啡,一抬眼,东方泛出白来了。他得出了结论:皮考利方案有长远眼光,但又有好大喜功之嫌;布朗的主张实用、稳当,但又缺乏长远考虑。可是,若讲政治,还是布朗扩建方案可行,商人总是急功近利,支持的人多。他松了一口气,一头歪在书房的沙发上,呼呼睡着了。

  “是这样。”刘剧站在单人课桌前,两手牢牢地拄着桌面。温蒂今天特意叮嘱他,工人的性格总是比较强悍倔强的,不断地打手式,会让他们感觉不自在。“贝森今日的繁荣,是电子、汽车、信息产业在此落地生根绽放的灿烂之花。下任市政府,要把引进军事工业资本作为一个重点。这里四面环山,西部山间谷地直通美西地区。如此优良的环境,是发展军事工业的陆地天然良港。那时,贝森的工人联合会将比现在更大,更强有力。但是,由于以往历届市政府的短视,没有把水源问题与工业发展联系起来。怎么办?我们不能让我们的航空母舰沉到地底下去。唯一的途径就是借水,向菲尼克斯借水,借科罗拉多河水,解贝森工业发展之急。所以,我支持借水方案。我当上市长后,要亲上华盛顿,找国会,找能源部,力争借水工程两年内上马。同时,要大力开展节水活动。工厂要节水,居民要节水,是不是可以考虑提高水价?是不是可以建设家庭节水设备?是不是可以严格控制耗水巨大的某些产业……。贝森的水质居全球之首。在中国,这样的水要装进瓶子里,一瓶一百毫升,要卖两元钱,约合一个工人每日工资的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十。”

  听者无不挪了挪身子。

  “这么说,你并没有自己的方案?”说话人满脸胡子,头发拢到脑后,扎成了马尾巴。

  刘剧脑子转得飞快。这个人,哪有一点工人阶级的形象,倒像个黑社会打手。他的手离开了桌面,掌心平伸,挥向说话的人。“应该说,这是本市各阶层市民,包括专家反复论证,最终形成的方案。对这个方案,我进行了仔细的研究,感觉基本可行。关键是,要加大操作的力度,不能让它永远停留在纸上。这件事,给我们以很深的启示,城市建设,必须有长远的眼光,必须首先明确建设新贝森的总体目标。如果十年前、八年前,就考虑到这一点,今天就不存在制约贝森发展与繁荣的瓶颈了。”

  “你说,给你一个机会,你给选民一个新贝森。你的新贝森观是个什么样子的?”

  刘剧感觉,还是避实就虚比较好。“我的十大政纲,在座各位想必已经知晓了。”众人点头。他说:“随着室温效应越来越大,南极、北极的冰川融化,加州将令人遗憾地没入海里。那时,亚利桑那州将成为美国的西海岸,菲尼克斯将成为新的洛杉矶,贝森将成为新的旧金山、新的硅谷。剧·刘市长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那一天做好充分的准备。”

  众人哈哈大笑。笑声里,刘剧感觉到,这些“工贼”们被他的远景打动了。又谈了一会儿别的问题,温蒂提醒刘剧,与商业业者联合会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刘剧马上告辞。

  握手辞行时,那个扎马尾巴的大胡子说:“那辆日本车是你的吧?”

  刘剧点头。

  “为什么不开美国车呢?你竞选的是美国的市长,却开着日本车在街上跑来跑去。”

  刘剧再次与他握手,道谢,“正计划换辆新车呢。”

  温蒂几次让他买辆福特车,他答应了,但都因为挤不出时间而没有去做。也许,这个大胡子就是福特公司那家工厂的代表。“我热盼工联的支持。”

  大胡子的手使劲握了他一下。

  劳联、产联历来是民主党的庞大票仓。但那是对总统选举而言的。到了城市里,情况可能截然相反。总统竞选,他们投民主党的票,轮到了市长竞选,他们可能就把手中的票向共和党的人或什么人掷去了。工联,至少掌握着两、三千张选票呢!

  街角有一个加油站,刘剧驾车拐了进去。油表针已经探底儿了。刘剧刚从车里出来,一个白人小伙子跑过来,递过来一张传单。“剧·刘先生代表着贝森市的未来。他的口号是:给我一个机会,还回一个新贝森。简称叫:机会 新贝森。他有十大政纲……。”他说话的时候,眼瞅着天,仿佛在朗诵一篇优美的散文。

  刘剧接过传单,“小伙子,我一定投他一票。”

  小伙子狠狠握了刘剧的手,摇了两摇,道谢,小跑着走了。他也是来加油的。

  加完油,刘剧进了车。三人一齐大笑。

  刘剧满开心,“他居然没认出我来。”

  泰姗:“他可能连一眼传单都没看过。我判断,他极有可能是民主党的。奉党命行事,不是对你个人的。”

  车离了加油站,刘剧颇为感慨。“有时,我挺佩服美国的党员,不管他是什么党的,不用组织,不计报酬,就自动自觉、全心全意地尽一个党员的义务。”

  温蒂插话,“这有什么?自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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