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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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October 13, 2003 02:34:15:


                  十九


  电视里。

  三个头像,左是蕾妮·布朗,右是莱安·皮考利,刘剧居中。画外音:“这些相片是按姓氏字母顺序排列的。现在,竞选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详细情况下面报道。”

  三人逝去。一个高大的白人男子,颜面略显棕色,深棕色头发,竖条灰衬衫,藏蓝色西裤,从长长的黑礼宾车上下来,一群人左拥右护,成群的记者弯腿撅腚,啪啪按快门,或肩扛摄像机,朝目标发射反坦克导弹般。记者手持话筒:共和党州长竞选人迈特·塞尔门前来贝森,为共和党贝森市市长竞选人莱安·皮考利先生助选。虽然,贝森市只有近三万张选票,但塞尔门州长竞选人也不肯拱手让给民主党。他为皮考利市长助选,实际上也是为他自己竞选。

  皮考利迎上前去,两人四手紧握,面向摄影机镜头。皮考利向塞尔门介绍自己的妻子、市政府官员、随从。一连串的握手。四周,数层人群举着共和党旗、支持塞尔门和皮考利竞选的牌子,十一个漂亮女孩儿组成啦啦队,手舞彩穗球,一边喊“忆忆昨天,诸多不满;看看今天,幸福多多;想想明天,更加灿烂”,声音儿脆脆的,合辙押韵,一边踢起美丽的腿儿。

  热风滚来,掀动着他们的头发、衣角,鼓动着旗帜,撼动着高大粗壮的棕榈树和仙人树,就像正在燃烧的五颜六色火焰。伴着女孩子们响亮的小嗓子。

  吴晓莉十分不屑,“像一群小婊子。”

  刘剧面目冷峻。

  电视画面一转。市政大厅里。皮考利致辞。他严厉批评了两种空想主义:一种是“白人家园”论。“美国是全世界所有民族及其文化的种植农场,培育出一种称为美国和美国文化的杂交物种。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会像美国一样看到这么多肤色、这么多民族、承载着这么多风俗与文化的人,都不会看到这么多灿烂和不灿烂的文化、传统、文明。所谓纯粹的白人家园,只能是一种臆想。它除了误导贝森人民、增强人与人之间的仇恨,没有任何积极意义。白人家园就是圣经里的地狱,而不是、绝不可能是‘伊甸园’。”他反对的第二种理想主义是把社会的复杂发展简单化为道德的单线进程。“有一个人,来自一个特殊的国度,对这里的一切都看不惯,义愤之余,就要打倒、推翻。我不认为他想的东西均一无是处。有些东西也是我所盼望的,例如没有毒品,没有赌博,没有卖淫。但是,这能说明什么呢?作为一个民主制度下的政治家,能用自己的好恶去标准别人的选择吗?能用自己的选择去否定他人的选择吗?赌博与卖淫,是规范化、有序化好呢还是无序化好呢,怎样做才利于管理,对国家、对城市、对市民更有利呢?问题的根源是,当市场有需求时,只能去规范,而不是去禁止。因为人的欲求不可能禁止的。”

  与皮考利刚锐的声音相比,记者的音调平和、轻缓多了。掌声,“皮考利!”,“胜”等构成了记者的背景声音。“显然,他批评的是蕾妮·布朗和剧·刘。而把自己雕塑成一个现实主义者,一个务实的政治家。”

  皮考利在掌声和欢呼声步下单人讲演台。迈特·塞尔门健步如飞,以标准的跑步姿势跑到讲台前,举起双手。数年前,民主党的副总统高尔与得克萨斯州的共和党牛仔州长布什争夺总统,四十三岁的高尔总是一路小跑:双手握拳,横在腰间,两足跺地,轻盈有力,身子一上一下,显示健康与活力。自那时起,不管哪个党的,不管何种政见,只要能颠儿几下,无不来来“高尔式”。此时的欢呼声变成了“迈提!州长!”、“州长!迈提!”(迈提,迈特的爱称)。塞尔门开始讲话。他有点鼻音。他上午十点到贝森,十一点五分将前往吉尔伯特市。吉尔伯特市是菲尼克斯大都市区的卫星城,有三万余人口。

  电视画面一闪,播音员目光炯炯,盯着镜头。“最新民意调查显示,塞尔门州长竞选人的贝森市之行,给莱安·皮考利带来了相当好的人气。下午,本台工作人员随机给三百人打电话,支持皮考利的比率上升到了百分之五十一,远远超过了剧·刘的百分之十三,布朗女士的百分之三十六。昨天,三人的支持率分别是百分之四十八、十八、三十四。”

  电视中,蕾妮·布朗到了贝森市医院儿科,与医生、患儿的父母交谈,病房里,给每个儿童分发一只皮拉熊玩具。刘剧正在街上慢跑,向摄像机招手,向行人和其他晨练者招手,或与他们交谈。“剧·刘一出马就有如此的支持率,是尼克拉斯·布拉西斯两次参选都没有达到的。”

  其它新闻。

  刘剧松口气。每天早晨五点多,温蒂来电话叫醒他,待他洗漱完了,她的车早已等在院外了。她带他去某个住宅小区。除了第一天陪他“助跑”,这几天早晨她一直呆在车里。他决定,从明天起,不让温蒂开车送了。摄像机动不动就看着你,实在令人讨厌。人就是这样,你可以不满意某种文化,但不能不适应那种文化。

  吴晓莉扬起遥控器,嘭!关了电视。“我想雇人杀了他。”

  刘剧还在自己的思绪戈壁滩中徒步跋涉,一时没反应过来,“对不起。什么?”

  “皮考利。他死了,市长没别人的。”

 一道涩涩的酸向两腮袭来,刘剧张大了嘴,嘎巴了嘎巴,终将哈欠打了出来。明天,民主党提名的联邦参议员竞选人约翰·伍伊斯来贝森,既为自己拉选票,顺便也帮一下他。温蒂和文森特给他准备了一篇讲演稿,看了一遍,感觉缺少力度,方才看了、听了皮考利的发言,他更感觉讲演稿不行了。他站起,两臂上举,左右平伸,抻了抻酸胀的身体。

  进了书房,坐在电脑前,打开文件,敲了两个单词,脑子又僵又硬又木又滞。干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拉开壁橱,脱净了,换上泳裤,拽了条浴巾,拉开玻璃门,进了后院。热风中,游泳池透出一汪清凉,他走进浅水区。水温乎乎的,布着万丝爽意,进到齐腰深时,他身子一跃,没入水中,头顶漫过来阵阵的惬意与快感,一口闷到对岸。转回身,又闷了过来。突然,伸过来一个东西,刮住了泳裤,秃鲁一下子,被扒了下去。他泳技不佳,水里睁不开眼睛,不会踩水,身子一碰上什么就不会换气了。他乱扒乱踢,逃到浅水区,站直了,回过头来。吴晓莉立在水上,举着他的泳裤,哈哈大笑。他低头看看自己,冲着晓莉,身子一跃,钻进水中。他只会蛙泳一个姿势,抬头换气时睁开眼睛,已不见晓莉踪影。换完了气,头埋入水中,就觉一只手划着肚皮朝下去了。他一惊。他在水中是碰不得东西的,一碰东西身子就往下沉,忙奋力击水,扬起头,一把把住池边,身子一耸,两手拄在池边上。这时,晓莉已随了过来,摸住了他的,开始往紧里握。他身子往上一窜,逃脱了魔爪,脚离了水,就往岸上跨。突然,他看见岸上一个拳头大小的黑家伙,飞速冲来,就在脚掌子下面。躲,来不及了。扑!踩了上来,毛烘烘,湿漉漉。他的腿和脚瞬时僵成一个平面,喉咙口冲出嘶声裂肺的惊吼,仰面跌进水里。

  水中戏刘剧,在国内时,是吴晓莉玩得最得手应心也最开心的拿手好戏。出国多少年了?七、八年吧,这是第一次重操故技。正开心着,冷不防刘剧一声尖叫,恐怖至极,砸了下来。她忙靠紧了池壁,身子往水里藏去,一把抓住刘剧的脚,双腿打水,单臂划桨,拉到浅水区,抱住了他的身子。

  “刘剧,刘剧。”只见他两眼圆瞪,双睛凸鼓,双唇紧闭,全身僵硬。“怎么了?怎么了!”她拍他的脸,嘴按住他的嘴,拼命往外吸。

  刘剧动了一下。

  一只巨大的蜘蛛,足有盆那么大,深蓝的身体乱颤,八爪频摆,惊恐万状,朝前飞奔。它后面,一只蝎子,黑黑的,尾巴高扬,疾追过来。他躲,身子却不听使唤,笨重异常,他直觉肾上腺素直线上升,心一下子提到了咽窝,牢牢塞住了嗓子眼。

  “啊!”刘剧忽地坐起,冷汗淋漓。漆黑的夜,透进来清晰的夜光,照在床上。那侧,晓莉正鼻声细细,睡得正深。夜,已不知什么时候了。

  渐渐,他的情绪稳定了。晓莉把他拽出水时,他的气憋在胸里,神志却是清楚的。晓莉嘴对嘴,把他的气导了出来,又给他捏腿按脚,好一阵儿,腿才伸开。晓莉一丝不挂,半搂,半搀,半扶,半抱,把他弄回屋,放到床上。他的身子只是一门儿地颤、抖,不肯稍停。她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身子紧紧迎上去,揉搓,不停地揉搓、挤按。他突然被启动了,突入她内,然后就死一般没了知觉。

  刘剧扭亮床头灯,小小的灯泡发出流沙一样的白光,床边的地毯染得雪亮。他探身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地毯静静的,仿佛满是期待。他小心翼翼下了床,穿上拖鞋,出了主卧房,一路行,一路打开所有的灯,进了书房。上午九点半前,必须写完讲演稿。敲了会儿键盘,心中总有一事东奔西窜。踩着了一个蜘蛛,真还是幻觉?他让自己的心静下来,精力集中到稿子上。可是,他的心就像要飞走一样,扯着拉着拽着思绪直往后院去。他找了一双旅行鞋,穿上,高高的鞋帮直护住了踝骨以上,套上长裤,又用毛巾扎紧了裤腿,找了手电筒,打开后墙灯,拉开书房的玻璃门,进了后院儿。

  游泳池边上,黑乎乎一大片。手电照上去,他差点吐了。无数的蚂蚁滚成了蛋饼,蜘蛛只剩下了一副残骸,八只巨大的腿,蓝毛绒绒,东倒西歪。浅意识里,黑黑的霸王蝎子追杀它的情景又闪了出来。他忙关了手电,退回书房,紧紧锁上了门,看着屏幕里的讲演稿。自己是那只蜘蛛呢,还是那头蝎子呢?或者是不经意踩死了一个、吓跑了另一个的高级动物---人呢?莫非,自己无意之中踩死了莱安·皮考利,吓得蕾妮·布朗跑得无影无踪了?那么,这脚是以怎样的方式踩上去的呢?

  刘剧细细读着讲演稿,不时添上几笔,键盘敲得噼哩啪啦震天般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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