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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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October 17, 2003 03:24:09:


                 二十一


  刘剧返回住宅小区。塞给第五家主人一张传单,道一声“拜托”。第六家主人打开门,一听刘剧的来意,忙声明自己不是美国公民,没有投票权,嘭,关上了门。

  他正要敲第七家,一辆漆着“专通下水道”的厢型车驶了过来,停在阿曼达家房前。司机蹦下车,去敲门。出来一个男人,说了两句话,房门合上了,司机回了厢型车。贝森有许多这样的小服务公司,经理兼司机兼修理工。数家公司雇一个女秘书,女秘书办公桌上放了一大排电话机子。电话打给哪个公司,她就把活“安排”给那个公司。据说,在菲尼克斯、吐桑那样的大城市里,这样的公司一年纯收入达十数万美元。别看他们是修理工,许多人腰里都缠着百万美元、数百万美元。社会服务体系的完善与发达,就是靠着这些人的敬业与辛勤劳动。当然了,他们之间的竞争也很激烈,其程度绝不亚于市长竞选。比如这个小公司,来迟了两个小时,至少是七十美元的进项没了。当然了,他们的干法绝不对会像他那样用手,而是从车上搬下一大堆机械设备,通完下水管道,再把卫生间地上的粪水清扫干净。

  暴烈的太阳渐渐西去,群山的颜色一会儿比一会儿深,一会儿比一会儿柔和潮润了些。刘剧已经敲完了五分之四的房门。大周六,如果是中产阶级住宅区,房门基本紧闭了,一家人不是出去旅游了,就是约了亲朋好友,进深山野餐或水泡子垂钓去了。而对富有阶层,此刻正是在绿草如茵的高尔球场挥杆儿之佳时,然后就是绅士淑女俱至的宴会,或者……舞会。穷人呢?周末只能呆在家里。呆在家里就得找点事儿做。怪不得人穷孩子就多。

  门开了,一个女人浑身金光闪耀。头发是金黄色的,眉头是淡金色的,眼皮儿黄亮亮的,项下一圈一英寸宽的金项链,身披掺着金线的黄睡衣,唇膏也是金光闪闪的那种,手指甲涂的也是金黄色。屋里,一抹的色调,金黄的地板,金黄的墙,金黄的沙发、咖啡桌。电视也漆成了金黄。

  刘剧一下子愣住了。

  女人从他手里拽过传单,对照了一下本人与照片。“哦,真英俊的、真有魅力的市长竞选人啊。我那一票为什么要投给别人呢?请进吧。进来吧,和我说说你怎么样争取选票,以后怎么当市长。”

  刘剧迟疑了一下,还是进了屋,站在门口的金黄色鞋毯上,看看干净清洁的房内,想脱掉细孔皮凉鞋,又怕脚臭,不脱吧,真不忍心踩上去。

  女人看出了刘剧的犹豫,“穿着鞋好了。”转过身,朝方厅的沙发走去。她的个子很小,短短的上身儿在金黄色的睡衣里扭来晃去,金黄色的坡跟拖鞋,跟儿足足有一捺高,脚脖子上箍着金黄的足链儿。

  刘剧跟在她后面,拉开有三四步的距离。两个三人沙发,呈直角型摆放,一人坐了一个。女人左腿压在右腿上,露出膝盖上半截部分,和脸、颈一样,肌肤染成了淡乳黄色。脚趾甲的金黄色,随着脉搏、随着小腿和脚一上一上地跳动、颤动。

  刘剧清了一下喉,“多好的颜色。我想,你是个艺术家,特别有创意的那种。”

  “你愿意帮助饥饿的人吗,市长竞选人先生?”

  “当然。自共和党人当了总统,对食品券的发放施行了比以前更加严格的限制,数量也减少了近三分之一。一旦我竞选成功,我就要向总统、国会、州长提出议案,至少要恢复到共和党总统上台以前的水平。还有,这一带的生存环境比较恶劣。院子里应该有一条柏油路。通往各家门前的小径,也要铺上柏油。据我了解,这里水的供应不怎么样好,有时停水。下水道也动不动就出问题。这些问题,都应该解决。”

  “刘,愿意帮助饥饿的人吗?我现在就处于饥饿难耐的状态。”

  刘剧的脑子飞快转了一下,“要个披萨怎么样?大号的。”

  “我不要披萨。要热狗。”

  “热狗?”贝森有数家披萨饼店,打电话过去,店家就按顾客的要求现烤,二十分钟内保证送到,超过二十分钟不要钱。可没听说过哪家店送热狗。热狗是长面包里夹香肠。

  女人的身子朝刘剧探过来,细眯着棕蓝色的眼珠,音儿低、缓,挑逗性十足,“是的,热狗。我喜欢热狗里的香肠。大香肠。”

  刘剧胸腔子乱蹦,脊梁骨直往沙发里靠。“披萨比较好。比较好。你看呢?”

  女人身子一动,睡衣滑落了,露出光裸的身体,“我饿极了,请给我你的热狗香肠,巨大的香肠。”

  刘剧正要起身避开,她淡乳黄色的身子已扑进了他的怀里,双臂环背,套牢了他。软软的东西抵住了他脖子,金黄色的嘴唇在他腮上移来移去,寻他的嘴。他左逃右避。她松开两臂,右手向他探去。

  他猛地站起,一推,女人仰面倒在沙发边上,一条腿搭在咖啡桌上。他绕过沙发,走了一步,冷静下来,两手拄着沙发背。女人仰躺着,肚皮一道深沟一条高垅,厚厚的,劈着腿,翻起眼睛,朝上看着他。

  “姑娘,你是不是想让我退出竞选?”

  女人翻过身,跪在沙发上,环臂抱住了刘剧的胳膊,脸紧紧贴上去。“求你了。我饿极了,我饿极了的肉体需要你填充,填充我饥饿的身体吧。我一定投你一票,还要动员我的朋友,我的父母。”

  说着,她就往沙发上爬。刘剧唯一的抉择就是落荒而逃,而且逃得慌不择路,膝盖撞在门框上,差点没疼晕过去。怪不得以前没有一个市长竞选人来过这里!在这之前,更有惊心动魄的一幕。他敲一家的门。里面有人喝道“进来,请了”。他拉开外面的铁纱门,再推里面的木板门。门开了,迎面一枝枪口,正对准了他。他还算冷静,笑凝固在脸上,看着对方的眼睛。那是一个中年单身汉,参加过海湾战争。战争前,军队给他和战友们注射了一种预防什么病毒的疫苗。别人没事,他却留下了后遗症,整整昏睡了一个月。战争结束了,他才醒过来。退了役,把军方告上了法庭,获得了一笔百万赔偿。一半付了律师费,一半揣进腰间。他总感觉军方要干掉他。原先他住在俄亥俄州的达顿市,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空军基地。一天夜里,他收拾了细软,弃了家产,驾车就往西逃。先是逃到犹他州的盐湖城。他感觉大城市人多,比较不易找到他。住了有一年,又躲进大山里,不到一个星期,饥饿硬把他从山里赶了出来。再逃到菲尼克斯,呆了一年多,南下到吐桑。吐桑是人口近百万的城市。这时,他突然感觉大城市更不安全。每年都有无数的凶杀案发生,陆军把他干掉了,更易于遮人耳目。但是,城市太小也不行。于是,他来到了贝森。贝森四面环山,只有一条道通往外部世界,一旦有事,往山上一藏,非常容易。住哪里呢?这时,他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钱,每月靠社会救济维持生活。美国政府对当过兵的人总是很照顾的。但是,住公寓吧,凶手杀他时,可能会认错人,也可能子弹乱飞伤及别人。买一幢小房子吧,左邻右舍间隔太远,简直就是给陆军特种部队提供杀他的方便。于是,他找到了这个地方。陆军部不大会想到他住贫民窟里,他毕竟打赢了一百万美元的官司。这是一。第二呢,邻居住的不近,不会无辜受伤,又不太远,一家有事,邻舍都能知道。实在是避难的良港。为防万一,他共准备了五条枪。一条折迭式冲锋枪,一条杀伤力巨大的 K47 步枪,三只手枪。五条枪,放在五个最容易拿到的地方。本来想预备一枝机关枪来着,但没买成。每日里,他窗门紧闭。有人敲门,按门铃,他立即抽出一条枪,压上了弹,打开保险,随时准备射击。他住这里快三年了,从来没人登过门前的两级台阶,除了他自己。

  当然,他也不会去投票。投票要登记,那不等于告诉军方他在哪儿吗?“我不会那么愚蠢的。”

  终于,腹中饥撞击神经的时候,他敲完了最后一扇门。开车路过阿曼达家时,他踩了一下刹车。好像敲第六家也不是第七家门的时候,房主人说了一句“你为阿曼达通马桶的事,晚上就全市都知道了。”

  开了一会儿,他把车停到路边,给泰姗·沃尔德兹打电话。她和温蒂今天去另一个贫民区挨家挨户“敲门”了。情况基本差不多。每次选举,穷人都是一个可以忽略的尾数,因为他们人数不多,最要命的是,他们并不看重自己手里的投票权。而在美国,投票权是吸引和制约政治家、决定政治家命运的最重要的手段。你这个社会群体放弃投票权(选举权),投票的积极性不高,政治家就没有兴趣关注你的权利了。政治家是向“选票”负责的。

  泰姗:“千万富翁皮考利和执政的共和党不做的事情,你做了;别人不肯做的事情,你做了。这就是优势,这就是赢分的累积。”

  刘剧精神又饱满了,开车去了飞翔餐馆。几天来,没顾得上和外甥打电话。郑流见了舅舅,马上放下别的事,迎了过来。营业额与以前持平,只是利润略有下降。因为郑流对饭菜的质量要求得很严格,购入的鱼肉蔬菜等原料都是绝对好质量的,又增雇了一个店小丫。开支就稍大了一些。刘剧见各方面都按原来的老规矩办,诸项安排也算井井有条,遂放了心。待日后真当了市长,把饭店交给外甥管理,看来可以放心。有一次,他和吴晓莉说过一句,让她对餐馆的事儿操点心。吴晓莉立时眼角就往起立,啥?他马上把话打住。

  店小二小丫们纷纷和他打招呼,一些餐客也向他点头微笑,说上几句预祝成功的好话。他报以谢意。他饿了。正是饭时,见上上下下正忙得不亦乐乎,遂打消了让大厨炒个海鲜什锦、清炖半尾鲈鱼的念头。出了自家餐馆,朝山里家的方向望了望,又左右瞅了瞅,掏出手机,想约沃尔德兹母女和文森特去卡威意大利餐馆吃顿饭,她们劳苦功高,几天来从没认认真真吃顿饭,迟疑了一下,又将手机放回兜里。

  卡威餐馆在本市众餐馆中排第一号。最有名的菜是大虾意大利面条,再配上一杯红酒,要档次有档次,要格调有格调。可推门一看,排队的不下三十人。实在等不起,转身往外走。一个人从餐厅里抢出来,一把拉住他。他一看,马友群,菲尼克斯最大的华文报社老板兼总编辑,华人协会首席副会长。听说,麦斯卡山新发现了一座化石林,全都是上亿年前的植物。马友群就约了两个朋友,观赏带采访,照了数张相片,好报上刊登。

  四人的方桌,刘剧捡空位坐了。马友群相互介绍了,三人握手客气。餐客进进出出,不时有人和刘剧打招呼,或示祝好运。马友群就觉惊奇。

  “刘老板,你成名人了。我堂堂的报社老总,也没你这么大面子。”

  “哪里。这顿饭我请了。弹丸之地。山中没老虎,猴子称霸王。”

  马友群:“你们都是本报作者,本报仰赖你们才得以生存。这顿饭我请。立下个规矩,以后只要我在场,买单的光荣就请赏给我。请点菜。”

  刘剧要了一盘意大利虾面,并叮嘱侍者,加点红辣椒。马友群让他来杯红酒。他说开车呢。马友群就笑他,什么时候这么温顺了。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开辆老破车,从菲尼克斯回吐桑,在我家喝了有半斤五粮液,我家里的让你少喝,你说啥来着?我像鲁智深,一分酒只有一分车技,五分酒就有五分车技,只有十分酒了开起车来才又稳当又安全。刘剧笑了,另两人也笑了。

  约二十分钟,各人点的饭菜端上来了。刚吃了两口,马友群直勾勾盯着刘剧身后。刘剧回头一看,晚间新闻,他正在发表演说。左边是民主党的参议员竞选人约翰·伍伊斯,右是民主党主席拉蒙·沃瑞拉。电视的声音不大,但可以听清。

  “女士们、先生们,蜥蜴可以不是理想主义者,响尾蛇可以不是理想主义者,它们只要吃饱了就万事大吉。但人不能没有理想主义的精神,尤其是政治家,必须有理想主义的精神。务实主义与理想主义并不矛盾。昨天,我的一位竞选者批评了两种空想主义。而我认为,他批评的空想主义恰恰是政治家所不能没有的理想主义。贝森发展到了今天,还要按照老样子发展下去吗?要不要改变一下发展的模式,克服原有发展的弊端,重建新发展的机会?这就是理想主义的精神,盼望贝森的明天比今天更好的精神,盼望贝森注入新理念、注入新活力的精神。从这点来说,我,剧·刘,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因为我不满足昨天与今天,因为我期待明天的更好、更美丽。

  “我问一个问题,当大批非法移民在农场里被极低的工资和繁重的体力消耗控制的时候,‘解放现代奴隶’还是理想主义的臆想吗?

  “当贝森快被黄色文化淹没的时候,‘煞住淫荡之风’还是理想主义的脱离实际吗?

  “当许多人被赌场的‘叮咚’声吸引,把家产输尽,流落贝森街头时,作为一个正直的人,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憾,也是理想主义的庸人自扰吗?

  “当毒品走私与交易给贝森城市和贝森市民蒙上耻辱时,一说禁毒就是理想主义的幽灵闲逛吗?

  “当南区、西南区的贫民窟像疤痢一样有损于贝森的形象时,难道帮助穷人、把南区、西南区建得和北山区一样美丽就是理想主义的浪漫吗?

  “当政府的诚信再一次成为我们的社会问题时,要求市长在竞选时不要乱开空头支票,也是理想主义的一厢情愿吗?

  “选民们,如果是这样,我就是一个纯粹的、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给我一个机会,我就还给你一个新贝森,在理想主义的光芒照耀下的新贝森。”

  电视里掌声雷动。许多人朝刘剧这边瞅来。

  “刘老板,我还蒙在鼓里呢。”马友群听了刘剧的简要说明,“我的上帝呀,全美国,你可是大陆中国人独一份,头一份。好,我回到菲尼克斯,马上组织人给你募捐。民主政治就是金钱政治。”

  刘剧摆手,“好意谢了。我竞选的一个原则就是不募一分钱的捐。我非常赞成前联邦参议员约翰·麦肯的主张,虽然他是共和党人,要廉洁的选举政治。我刘剧不想在选举上欠任何人的情。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的理念的独立性,以及施政的独立性。”

  马友群连声叫好。“明天你来一趟菲尼克斯。两个事儿,与华人协会的各位大老见见面,取得他们的支持。其中,光亿万富翁就有两个。我知道,不谈钱的事儿。第二,国内西部地区来了一个市长考察团,明天中午在船王轩聚餐,你出席,一边是中国市长,一边是美国市长,建立中美市长联络处。”

  “我现在太忙。一整就是一天。”

  “我说呀,眼光放远点。西部是中国下一步发展的重点,机会很多。就算不做什么,认识几个共产党官员,说不上什么时候用得着。投资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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