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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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October 20, 2003 02:21:29:


                 二十二


  船王轩酒家。

  外餐厅一片繁忙,菜香、饭香涌起一阵一阵热浪,再经冷气过滤,更觉香爽,直扑内餐厅。内餐厅是具华人特色的。美国餐馆不设单间雅座,人不论贫富贵贱,都在一个大厅里进餐。但船王轩存在于小华人城,就餐者主体是华人。有华人,就有阶级划分,有钱者、有权者就不愿意与贩夫走卒坐在同一个地方吃饭,那看不出区别。所有,只要这个华人餐馆的主体餐客是华人,就一定要设一两个单间。当然,菜单的价格也就有了区别。华人吗,似乎吃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吃钱的区别。别的不说,那些来美国已经是第三代、第二代的富与贵华人,生于斯,长于斯,可骨子里还是华人习惯,饭店,就去有单间的,哪怕两个人,也要独占一间餐厅,独占一个大圆桌子,吃的就是这份与“众”不同的感觉。

  “刘先生,需要钱,就请直言。你是亚利桑那州第一个站出来和美国人竞争市长的华人。大长了我们华人的志气。民主政治就是金钱政治,投票不是本质,本质是钱。小布什怎么当的总统?一亿多美元硬把他堆起来的。一亿多美元呐!所以,需要钱你就吱声。和我不好意思说,有马副会长。你们熟悉。千万不要客气,我们别的没有,就是有钱。想我爷爷从中国来美国,打了一辈子餐馆。那时,华人女人非常少,法律又不让中国人娶白人姑娘,我爷爷只好娶南美女人。我就是混血呢。我老爸考上了斯坦佛大学,学电气工程,当工程师,受尽美国人的歧视,他娶的是中国女人……”

  华人协会名誉会长邬老先生再一次喋喋不休。这套嗑,刘剧已是第四次洗耳恭听了。每听一次,他就觉上衣口袋里那张支票的份量增加了两倍。华人协会为支持他竞选市长,赞助了一千美元。他起大早,赶了两个小时,八点钟准时赶到了“华人协会”。那地方他以前来过。大门紧锁,他左等没人来,右等没人来。九点多了,他想打电话问问马友群咋回事。手机又没电了。打公用电话,身上没有硬币,附近又没店铺,只好遛马路牙子。别说,遛了没几步,真捡到了三枚十分硬币。

  马友群一接到电话就吼了起来,你跑哪儿去了,大家伙儿都等你呢。原来,他来的地方叫华人促进会,不是华人协会。菲尼克斯近五万华人,建立了不下二十个华人组织。广东来的老一代移民的后代,基本上是按县、家族建立协会的,还有福建的、山东的,香港的,台湾的,台湾的又分大陆祖籍和闽南祖籍的、主张与大陆统一的和台独的。同时,又根据许许多多的理由,建立了许许多多别的华人组织。可谓五花八门,千秋各有。待刘剧赶到正确地方时,已经十点半了。他接受了华人协会众会长、众理事、众监事的质询,邬名誉会长的华人大儿媳兼协会司库、总秘书给他写了一张一千美元支票。他一再申明自己不接受捐款,遭到了华人协会众正副领袖的一致善意劝导与批评,最后他不得不伸出颤抖的双手,恭恭敬敬接过了支票,并表达了“立志为华人参政做出榜样、做出贡献”的决心。

  十一点半,华人协会的助选活动准时结束,邬老人家、马友群和他来到船王轩酒家。每次中国县处级以上的代表团来菲尼克斯,心系中华的邬老都要做一次东。地点永远是船王轩。船王轩是庞大的邬氏财团属下财产,经理就是他大儿子的小儿子。

  原订与市长代表团十一点半在此会合,眼瞅着就十二点了,代表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饿了,早在十一点时他就很饿了,只好大口大口往肚子里吞苦茶水。闻着门缝飘进来的香味,饥肠就更辘辘地如沙尘中的干雷般响了。他看了一下手表。

  马友群侧过身子,小声和他说,“耐心点。我平均一个月接待两次国内官员,没有一次准时过。”

  刘剧抬起右手,忙放下,和左手紧紧握了。“美国的公务员如果上班时间看报纸,会见私人,电话里聊天,上网看与工作无关的东西,写私人信件,不到法定休息时间去喝水喝咖啡,就作为不称职记录在案,将影响奖金和提拔。”

  马友群:“耐心点。耐心点。”

  刘剧耐不下心来。昨晚,泰姗给他打电话:今天,共和党的联邦参议员竞选人和一位联邦众议员竞选人连袂奔赴贝森,为皮考利助选。民意测验显示,皮考利的支持率上升了四个百分点。这样下去,距离只能越拉越大。默认失败?Noway(没门)!刘剧的人生字典里没有“不待挣扎不起就俯首称臣”这一条。可是,挽回颓势是需要智慧、水平、行动和时间的,其中,时间是必要条件。他想给泰姗打电话,……打也没有用,你能脱身而去吗?

  终于,小餐厅外响起了爽朗的笑声和说话声。刘剧精神为之一振,立即正襟危坐。马友群站起,推开门。

  一行人鱼贯而入。其中,一位年岁较大,众人皆推之坐在邬老右边。其坚拒,非让马友群不可。“省报老总,正厅级,我一个副厅,雀占凰巢,怎么可以?”

  邬老指之,用英语说:“你是客。”

  马友群忙介绍,“邬老是亿万富翁,华人协会名誉会长。听他的。听他的。”

  其坐之。马友群指另一位女士,“你坐邬老左边。”

  女士没再谦让,温顺地坐下。马友群坐副厅旁边,一位副市长坐他旁边,居刘剧之右。另两位相互谦让了一番,相继坐下。刘剧算了一下,座次起码就排了五分钟。

  店小二进来。马友群吩咐上菜。店小二退出。马友群一一介绍。众市长先欠身与邬老握手,见邬老听不懂普通话,就口说英语,硬硬地表达尊敬之意:“与您相识,特高兴。”当听马友群介绍刘剧是贝森市的市长候选人,顿显惊讶之状,哇,美国市长。

  刘剧半欠身,与众人一一握手。“能不能选上两说呢。”

  “上了候选人名单就没跑。正的,又不是副的。”

  刘剧不知道他们是客气还是真的不晓得美国竞选是怎么回事,只好点头致谢。

  闲聊了一会儿,菜一盘儿一盘儿上来了。刘剧咽了一口口水。这时,他旁边那位扯过身旁的包,掏出一瓶白酒,“这是我市名酒。虽然牌子比不过茅台、五粮液,但口感、质量比茅台、五粮液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天,请高市长、邬老、马总、刘市长和各位市长品尝品尝。如果感觉好,给我打个电话,我立即邮几箱给你们。”

  除高市长外,众市长皆笑,笑中藏些冷讽,“张副市长不愧管外贸做生意的,喝瓶酒也要把广告费省出来。”

  刘剧这才知道,身旁这位市长姓张,是副的。方才马友群介绍过,眼珠动一动的功夫就忘了。他的左边依次是佟副市长、董副市长,女副市长姓关,还兼任市委常委。他们所在的市都是县级市。

  高市长扫了张副市长一眼,继续与邬老唠嗑。他会说几句广东话和英语,一边说一边比划。邬老俨然一副听懂的样子。一会儿,又偏过头和马友群唠几句。那位女市长静静地,眼光柔和,与其说是管着数十万人口的市长(副市长?刘剧心里打个问号),不如说是一个成功丈夫的贤慧太太。左边两位市长(副市长?刘剧心里又问道),看着一盘一盘往上端的菜肴,喉节一动一动地。显然,他们和刘剧一样饿。张副市长则把每个人面前的筒形玻璃杯摆到一起,杯杯倒得沟满壕平,倒光了一瓶,又从皮包里取出一瓶。刘剧饥火正盛,顿时生出反感。如果不喝酒,这饭就吃到嘴了。吃完,嘴一抹,就可以走人了。

  当张副市长把满满一杯酒递给他时,刘剧才恍然大悟。这种喝法,八年了,实在是久违了。他看一眼邬老和马总,二人一副欣然接受的样子。“不不。谢谢。我还得开车呢。”

  瞬时间,几位副市长跳进了同一条战壕。佟副市长:“一杯二两多酒,不算啥。”

  刘剧立掌小面积一扫,“你们不开车不知道,酒一上头,很容易出事。”

  高副市长笑了。“你问问他们,哪个没车,哪个不开车。”他的市是地级市,下辖五县四市,四个副市长都是他的部下。但是,大伙心里都有数,一回去,他就到政协上班去了。上个月,他去省里开会,晚上,宾馆服务台来电话,问他要不要全程服务。他迟疑了一下,回声不要。没过两分钟,一个小姐来敲门,他一时糊涂,就放了进来。哪知,刚入巷,冲进来两个公安。他宁愿罚,五千,一万,两万,多少都行,可公安分文不收,电话直挂给市委书记和市长,让来领人。显然,人家做好扣儿,就等他上套呢。政治阴谋!但是,四位下级副市长还是给了他应有的尊重。

  董副市长:“出国有年头了吧?对国情一点都不了解了。我们哪个没车!上班,下班,下乡,上上边,都开车。我们是酒照喝,车照开。这样的杯子,哪天不喝个三杯五杯的。今天,我不是照样上美国来陪刘市长了?”

  刘剧真打憷,这缸子酒灌下肚子,他不把车开进大戈壁滩里去,皮肉让仙人掌扎成纱布才怪。“美国警察和中国警察不一样,路上,看你开车有点异常,马上让你停车,测酒仪往你嘴前一放,哈口气,一下子就查出了。酒后驾车,马上上手拷子,监禁三十天,罚款,吊销驾照。我这市长就甭想选上了。”

  张副市长:“美国警察也是人。你一个当市长的。实在不行,塞他俩钱儿。钱你出不起,多少,我现在就给你出。”

  “不是,不是钱不钱……。”

  马友群:“刘市长,你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七两八两不醉。机会难得。以后你回国去,给他们打个电话,谁不把你当贵宾?”

  关副市长:“关于市政建设,我要向贵市好好学习呢。以后邀请您到我市去,给我们做个顾问。这酒您不喝,高市长、佟市长、董市长、张市长怎么好意思请您去,怕您不给面子。”

  邬老说英语。“我这么大岁数了,每次喝两个这些都没事。”

  刘剧真怀疑邬老是美国生、美国长的了。美国老人那肯说“我这么大岁数了”。他求救般地看着马友群,“我真不能喝。酒量真不行了。”

  马友群:“喝完了到我家躺会儿,我让你嫂子给做酸辣醒酒汤。”

  这酒不喝是不行了。一杯干尽了,张副市长又取出一瓶,并且声明是最后一瓶了,再喝就喝别人的了。刘剧吃惊女副市长酒量的同时,发现自己的酒量并不比他们差。二两半酒进肚,张副市长的脸已经艳若红玫瑰了。

  关副市长挺关心刘剧的。“贵市有多少人口?”

  “五万多。”

张副市长:“乍叫五万多?多多少?我市十一镇九乡一个经营所,三十六万七千一百二十四人。”

  佟副市长:“张市长一天查一次产房,数数床上有几个大肚子的。”

  刘剧:“人口统计这方面,美国没法和中国比。城市更没法比,拿不出经费来搞人口普查,基本上是估算。大致有个数。再说了,美国人口流动大,也没有户口什么的,统计的难度相当大。”

  关副市长:“在美国,贵市算哪级呢?”

  “美国的城市不分级。市,大的有纽约,小的只是一个小镇,一个村子,都属于市一级的。”

  关副市长:“贵市上边是什么?行政区划归谁管?”

  “美国的城市实行完全自治,不归谁管,自己管自己。如果说行政区划吗?”刘剧想了一下,“上边是州。”

  “州相当于中国的省。”关副市长点点头,“美国的市级别高,五万人口,就是地级。在我们市,大镇也差不多这个人口了。贵市年总产值多少?”

  “二百三十六个亿多一点。”话一出口,刘剧就怀疑起这个数字来了。美国人的数字表达方式与中国人的不一样,究竟是二十三亿六千万,还是这个数的十倍?

  “怪不得级别这么高。”关副市长惊讶了。她是管常务的,看着高副市长。“市里一年也没这么多。”

  高副市长:“乘上八,两千亿,咱们省也没这么多。几千万人口呢。”

  立时,众市长对刘剧真正地刮目相看了。纷纷邀请刘剧方便的时候去访问,带去资金、项目和企业家,“我市有许多优惠政策。”

  刘剧看众市长言辞恳切,也动了感情、豪情,“假如我当上市长,我们建立姐妹城市怎么样?”

  众人一齐举杯,大喝一口。吃了几口菜,众人就要求刘剧定个时间,他们回去好跟市委、市政府汇报。刘剧大手一摆,“这可定不下来,我能不能选得上还两说呢。”

  张副市长:“你现在在市里担任什么职务?”

  马友群抢过话:“市长助理。”

  刘剧看一眼报社社长兼总编,点下头。确实,说自己是一个小饭店老板,在同胞面前,真挺难为情的。

  又唠了一会儿。众人都有了酒,就近交头结耳起来。张副市长问刘剧:美国的市长工资挺高吧?总统一年四十多万美元,地级市长就算差一半,也二十多万吧。人民币就是小溜二百来万。挣这个钱,谁去腐败。

  刘剧说,一年才挣一百美元。

  张副市长醉眼惺忪,叨叨咕咕,一百美元。一百美元。突然看着刘剧:一百美元?

  “一百美元。”刘剧说。

  “那就靠腐败了。”张副市长脑袋靠近刘剧,“一年能弄个百十来万?美元。”

  刘剧摇头。

  “你不说实话。不够朋友。我可把你当知心朋友了。”

  “真的。”

  “好。就算我信你的。那我问你,你当这个市长图啥?你总得图点什么吧?”

  晚间新闻。昨天,刘剧帮阿曼达疏通马桶的事上了电视新闻。今早,报纸也上头条。加上昨天约翰·伍伊斯为刘剧站台助选,他那个咄咄逼人的、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的讲演。民意测验表明,刘剧的支持率直线上升到了百分之三十二,与莱安·皮考利持平。蕾妮·布朗的支持率是百分之三十六,破了民意测验的历史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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