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树明 于 November 21, 2003 01:30:34:
三十四
莱安·皮考利取消了晚间的电视辩论会，一下子在贝森的媒体中引起了激烈反应。历来，电视辩论会是竞选的重头戏，报社和电视台都做了精心策划，留出了足够的版面和时间。电视台请了四位本市的政治评论家，辩论会一结束，马上做政评的实况转播。报社约了七个专栏作者，就辩论会写评论。这七个人，属于不同的社会层次，不同的行业，不同的职业，一位律师，一位修车行老板，一位中学教社会学的教师，一位牧师，一位靠社会救济的单身母亲，一位作家，一位墨西哥移民，都是经常给报纸写点东西的自由撰稿人。民意调查机构接受了电视台、报社的预付金，雇了整整四十人，辩论会一结束，马上开展民意测验，在电视夜间新闻和电台中播出。
皮考利让他们的打算落空了。从上星期日开始，他们就做了大量的新闻预告，大量的市民早就做好了坐在电视前看热闹的准备，也有众多的读者等着明天早餐时在报纸上细细品味三位竞选人的语言风格、政治理念与机智，甚至拙劣、傻相、漏洞等等。读者就是上帝，观众就是上帝。报社和电视台的老总们登时急了，立即分兵三路，直扑三家，不管用什么手段,务必采访到当事人，甩出杀手锏，不把“三个狗娘养的”砸得鼻青脸肿别来见我！老总们下了死命令。
这不，刘剧给拉蒙打的电话没等搁下，就听房外一片嘈杂，似乎无数辆车驶进了进来，然后就是人声喧闹。他一怔，忙下令温蒂：“快穿衣服。”温蒂还在慢理斯条地钩乳罩，他抓起裙子，套上她的头。
好像什么门被打开了，杂乱的脚步，碰撞的身体，“人在哪儿”的焦急寻找。刘剧拽着温蒂，一下子蹦下椅床。温蒂也听出了情况不对，不妙，不好，慌慌往下拽裙子。一堆人，闯了进来，噼噼啪啪，闪光灯乱耀，快门声乱响，长长短短的照相机镜头。
温蒂扬起胳膊护住脸，“不。”从嗓子眼里呼啸而出。
刘剧暗叫一声“坏菜了”。一丝失落，一丝悔意，一丝惆怅，一丝沮丧，拧着，扭着，绞成了粗粗硬硬的绳子，在他的心上飞速缠绕，缠得死死的。他猛吸一口气，充沛的氧量燃起不甘、斗志和自信，卷起了许多热列的悲壮。他抬起两手，挥挥。“狗仔队”们静了下来。狗仔队：人们对记者的蔑称，形容记者像狗一样，闻着味儿便冲上去。
“到客厅好吗？”
记者围住了温蒂，七嘴八舌，F－16战斗机般，旋风式攻击。温蒂整个傻了，满眼灰色的茫然，僵僵立在那里，嘴张着，露出一口整齐、白亮的小牙。霎那间，刘剧心头涌起一个想法，虽属一厢情愿，却不仿一试。他张开双臂,使劲一拥，出了书房。
“请问，她是谁？你夫人吗？”
问话者实属明知故问。温蒂的照片，前几天报纸上登过。刘剧眼珠子瞪得贼亮，目视前方，大步往前走。他对自己的想法更坚定了。
“她和你什么关系？”
一个小个子记者，身子一矮，想从刘剧胳肢窝底下钻回去。刘剧一把拽住了，使劲一拉，一搡，一推，记者踉踉跄跄，朝前跌去。方厅到了，他转过身，冲着书房喊，“温妮，躲什么？我竞选市长，我的竞选理念就是把自己完整地敞开在全体市民面前，剧·刘就是这样，没有任何掖着藏着的。”
温蒂慢慢走出书房，穿过短短的走廊，来到方厅。刘剧一把揽过她，紧紧搂在怀里，吻她的嘴。温蒂挣扎了一下，旋即以更热烈的吻回应刘剧。吻毕，刘剧牵着温蒂的手，让到沙发上，他与她隔几而坐。
“各位先生，请坐。温蒂·沃尔德兹小姐是我的竞选助手、我的形象设计师、我的女朋友。我和我的妻子都已经认识到，没有爱情的生活只能使人更痛苦。我爱温妮，温妮也同样爱我。所以，我们决定，竞选一结束，我们就生活在一起。”
众记者闻言目瞪口呆。真是爆炸了大新闻，一个市长竞选人不是否认而是承认、公开承认与女助手的私情！太超出常规了。他们为此而震惊，震惊得思维全都短路了。
刘剧：“一个哲人说，‘不爱江山爱美人’。我呢？即爱贝森，又爱美人。爱贝森，我所以出马竞选市长，提出十大政纲，提出‘机会 新贝森’的竞选理念。我要实践我的理念，发展贝森，繁荣贝森，文明贝森，把贝森建设成全美最适宜人居住、生活和工作的城市。现在，我向你们公开两件事。临近中午，莱安·皮考利先生及其一行来到我家，拜访我的竞选助手和我，提议联合竞选。”
毕竟小报、小电视台记者，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怎么联选？”
刘剧轻轻一咳。温蒂马上明白了。“皮考利市长建议剧出任副市长，主管十大政纲的实施，下届市长竞选时，皮考利支持剧竞选市长。”
“好价！”
“但是，剧拒绝了。”
“理由何在？”
“剧认为，他不必等到三年之后才当市长。”
刘剧：“第二件事，中午，蕾妮·布朗竞选人带着随从也亲自来访，提议她和我联手，阻止皮考利蝉任市长。出价吗？与皮考利大同小异，她任市长，我任副市长或者市长助理，我享有全权实施我的十大政纲。三年之后嘛，我们再上战场短兵相接。同样，我拒绝了布朗律师。道理很简单，中国哲学言：道不同，不与谋。我建设的是一个全体贝森人的贝森，而不是仅仅属于一部特殊种族的贝森。”一个记者嘴动了一下，他马上立起掌，活活将记者的话塞回了肺子里。“贝森的繁荣与文明，是贝森市每一个人充分发挥自己聪明才智、努力工作的结果，同样道理，他们也应该享有贝森的繁荣与文明。在这个过程中，我，剧·刘，不能把任何一个人打入另册，不能把任何人归到某一个应该被‘不平等对待’的社会集团。这就是我与蕾妮·布朗女士的根本分歧所在。”
说罢，他的手指动了动，点在茶几上。温蒂对他的设计心领神会。“我们的祖先从世界不同的地方来到美国，我们或者我们的祖先从美国不同的地方来到贝森这块土地，是因为我们或我们的祖先认为这是一个好地方，适合居住、生活，给自己的事业的开创提供了机会。如果某一个人或某些人以一种不正常的心态排斥别的人或某些别的人，就是错误的。这是剧和我的共识，也是竞选总部所有人员和我们的支持者的共识。”
刘剧马上接过话。“林肯有一句话，他说，因为我不愿意做奴隶，所以我拒绝做主人。但是现在，在贝森，一个人当惯了主人，对身处奴隶环境的人群漠不关心。一个人极力想当主人，奴隶主式的主人，想把接近半数的市民变成二等人。我只所以出马竞选市长，就是想让当惯了主人的人回归平民，就是想让怀着主人之梦的人永远在梦中。”
温蒂：“绝对地！”
“正是在这样的理性思考之下。我决定，宁冒所谓‘婚外情’的指责，也要一搏。我不愿意欺骗自己，第一，我不愿意欺骗自己的理念。第二，我不愿意欺骗自己的感情。我既不会因为爱江山而放弃美人儿，也不会因为爱美人而不爱江山。凡是我爱的，只要符合我的人生原则和人生理念，我就要坚决去竞争，去获得。这就是我要说的，作为代替今晚辩论会的演说。”
温蒂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了。她挺后悔。奉母亲之命，她去预订明天的午餐会场，交押金，办手续。办好之后，她打电话给刘剧。电话没人接。她打给母亲，汇报了情况。母亲道了声“做得好”，告诉她，方才竞选办公室来通知，今晚的电视辩论会取消了，想告诉刘剧，可刘剧的电话打不通。她一听，顿时计上心来，佯装着急，“美容美体院已经预约好了，这可怎么办？”泰姗就让她跑一趟。她驾车来到刘家，见刘剧的车停在车库里，知他在家。按门铃，按了两次，没人响应，她就从车库进了屋。刘剧在书房里正死死睡着。也难怪，他数日东跑西颠，很晚才睡，加之早晨一顿惊吓，和她一次又一次，又和两位竞选人搞了两次谈判，全是高度消耗体力、精力之事。手机在桌子上，小红灯一眨一眨。显然，娇滴滴的铃声是叫不醒他的。她不忍心叫醒他，就悄悄抬起他的胳膊，钻进他怀里，嗅他身上的味，舔他的嘴，看他的脸，不一会儿，就浑身痒痒的了。……肉体又接触到了一起。如果剧因此事败选，她会自杀！
多少报道，多少电影、电视剧，竞选人的绯闻一曝光，立马就黯然退选。所以，每个当事人，包括前总统比尔·克林顿，无不矢口否认，极力掩饰。可是，剧出乎预料，坦然承认。其实，否认也是有理由的，两个人在书房里咋啦？研究问题呢！你们狗仔们没有光剥出溜抓到我们吧？冷丁，她暗声叫好，剧就是高！这种事，越遮遮掩掩，媒体越不肯放过，不如拼死一搏！小小的市长，不像事关国运的总统、参众议员！
温蒂也坦然下来，“这就是剧的坦率，透明，诚信，把自己的心完全敞开给你们和所有选民。”
记者们这时缓过神来了。刚才，他们也被刘剧的侃侃而论迷住了。他的观点和美国人不一样，挺新颖，还有他优美的手势。再说了，有几个美国男女不偷情！他皮考利就有传闻，布朗似乎也有一个情人，只是人家掩盖得严实。“竞选人先生，你合法的妻子不在乎你和沃尔德兹小姐的事吗？”
刘剧从丹田吸起一口气。“我认为，我们的选举文化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前参议员约翰·麦肯早在数年前就提出了这个问题。我非常赞同。我问一个问题，是贝森的未来重要还是竞选人的个人生活重要？竞选前和竞选后的婚姻变故与竞选中的婚姻变故有什么不同？”
记者：“这么说，你的婚变早就发生了，是吧？”
刘剧坚定点头。“如果不竞选市长，没人对此有兴趣。”他瞟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快六点了，吴晓莉马上就回来了。如果记者遇上她，不知又会出什么漏子。
“我六点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以后我们再约时间。”
“与温蒂·沃尔德兹小姐有关的事吗？”
“我竞选的事。”
“可以透露吗？”
“对不起。”刘剧站起，走到门口，打开门，“请吧，先生们。”
记者无奈，只好慢慢腾腾收拾了家伙，往外走。一个记者落在后面，经过刘剧时，给了他一张明片，“我是电视台的，麦根·贝利，有需我之处，一定相告。”
刘剧紧紧握了他的手。“一定。”
记者一个个开车去了，刘剧长长又长长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累，累得有点虚脱了。“你也回去吧。等我给你打电话。”
温蒂：“你公开我们的关系我很高兴，虽然你出于竞选策略的考虑。”
刘剧手放在温蒂背上，往前推了一下。他和温蒂的事儿今晚或明早就贝森人人皆知了。但他不知道吴晓莉会怎么对待，不知道泰姗会怎么对待，不知道拉蒙他们会怎么对待，更不知道贝森选民们会怎么对待。今晚、明早，一场更艰巨的战斗正等着他呢，也许更激烈、更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