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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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November 25, 2003 22:55:41:


                 三十五


  轿车旋风般冲进车库,车头一昂,停住了。吴晓莉从车上下来,只见刘剧和一个女人踩着房门前的石砌小径,有说,有笑,朝车道旁的白色轿车走去。突然,她的灵魂深处涌起一个人影,人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切。范娜娜!范娜娜有一头亮丽的齐肩短发,玲珑精致,鼓鼓溜溜,挺拔。范娜娜皮肤白皙,肌肤柔腻。
 
  “刘剧。”

  刘剧闻声站住了,扭过头,又偏过脸去,低声对温蒂说:“她。”

  恐惧,化成了一身抖,罩住了温蒂。她不由自主地往刘剧高大的身躯后藏去。

  吴晓莉眼前闪过范娜娜楚楚可怜的小样儿,胸中一阵冷热交替,鼻腔一阵酸,眼角一阵辣。

  温蒂躲到了刘剧身后,抬起眼,朝吴晓莉看来。好一对明亮、清彻,怯生生的!那天,她告诉范娜娜,她和刘剧好了,“吻了。”范娜娜就这样看着她。“他吻你了,我咋整?”泪,钻出泪腺,弥漫了吴晓莉的眼珠。她头一甩,咳一声,扫净满眼迷蒙,疾疾走过去。

  “我猜,这就是既漂亮、聪明又能干的温蒂·沃尔德兹小姐吧?有幸与你相识。”

  温蒂心跳得厉害,脸庞的温度瞬间超过了气温,乳沟、腋下、腿间、手心滚出浓浓的浆液,望着吴晓莉伸过来的手,迟疑着,缓缓从刘剧的背后钻出来,机械地抬起手,在裙子上蹭了一下,递过去。

  吴晓莉握住了温蒂湿漉漉的手,就像在大戈壁里光着身子徒步旅行了无数个日子,突然跳进了蓝色的深泉,每个细胞都放射出惬意与快感。“刘剧无数次和我说起过你,可谓赞不绝口。你给了他非常非常大的帮助。来,进屋,喜欢中国菜吗?”

  温蒂被吴晓莉拽着,右脚尖踢着左脚跟,跌跌撞撞,进了屋,被放置在沙发上,小腿肚子一下子一下子往里拧。她对自己说,高傲,要表现出高傲!可是,高傲的值太低了,一透出肌肉、皮肤,就变成负的了:胆怯、慌乱。

  “饮料!”吴晓莉朝刘剧喊,又低了声音问温蒂,“水还是桔子汁?”

  “水好了。”

  “水!”

  刘剧远远站着。吴晓莉太反常了。完全不合常规,有悖常理。令他迷惑不解,迷惑不解生出来许多的担忧。这一天,所有事情都超出了他所能预料的,先是车里被人放了蛇,因为惊吓,和温蒂发生了肉体关系,拉蒙警告他别胡来,然后再次,差点被记者们撞个正着,被迫公开与温蒂的关系。现在,如何向吴晓莉说明、解释、摊牌?豁出去了!事已至此,毫无回旋余地了。可是,真要离开吴晓莉?真要和温蒂一起生活?他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人生,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一不留神掉进去,不论怎么挣扎,徒劳而已。

  吴晓莉见刘剧不动,起身从饮水机接了一杯水,送给温蒂。刘剧疑窦重重。吴晓莉对温蒂表现出的热情太超常了,太超出常理了。他想过吴晓莉会哭、会闹,想过吴晓莉会不理温蒂,想过吴晓莉会和温蒂撕打、吵骂,就是没想过吴晓莉会把温蒂拉回屋,没想过吴晓莉会给温蒂倒水。女人,不应该这样子的。她在搞什么阴谋?刘剧开始不敢、害怕把话挑开了。

  一杯水入口,流经胸,贯到腹,温蒂的情绪渐渐稳定了。她为自己羞愧。剧现在要的是自己。面对这个女人,自己是胜者唉!怎么反倒像个败者呢?剧已经是自己的了。今晚或者明早,全贝森的人就都知道了。不管这个女人使什么花招,都不能让剧重归于她。想到这儿,她的胆儿壮了,可一扭头,见吴晓莉正盯着自己,心又虚了。她求援似地,朝刘剧看去。

  吴晓莉拉着温蒂去了梅园,贝森的另一家中餐馆。吴晓莉本是让刘剧一起去的。刘剧哪里敢去!一、本来绯闻已现,这不是公开向贝森保守的市民叫号吗!二、正吃着,电视新闻播出了他和温蒂的隐情,岂不难堪。三、他不知道晓莉会对他和温蒂的事如何反应,如何行动。还有,四、他作为飞翔餐馆老板,带着老婆和另一个女人去梅园吃饭,这不是故意砸自家的生意吗。所以,他变成了驼鸟,头插进沙滩的干草里,回避这无法逆转、更不可逃避的现实。他也曾示意温蒂不要去,但吴晓莉横拉竖拽,小猫一样软弱的温蒂自主不了。

  两个女人走了,秒针坚定地走向七点。他想打开电视,看看皮考利和布朗的竞选情况,可是,他不敢看,怕他和温蒂的事儿出现在晚间新闻里。干点什么呢?干脆躺沙发上养神吧!血脉喷张,铿锵有力,如印地安人皮鼓咚咚,赤足踏踏,踩着时间小径,穿行于仙人掌密布的空间,舞向遥远,遥远逝去又折回。他一个鹞子翻身,抓起遥控器,一道红外线射向遥感器,巨大的电视发出巨大的“轰”声。

  “市长竞选人剧·刘说,凡是他爱的,就绝不放弃,市长要当,女人也要要。”特写:他和温蒂紧紧拥抱,拼命吻着,温蒂的臀部拧着,颤动着。“他的理由是:自己决不欺骗自己。理念不能欺骗,情感同样不能欺骗。如此现代派的、另类的‘政治家’,不知道选民能否接受。”

  刘剧咽了一口唾沫。

  又一个记者:“比较而言,三个竞选人中,皮考利先生和布朗女士相对寂寞,贝森的所有媒体全部集中到了新人身上。今天的报纸,对他的诚信问题提出了疑问。他是共产主义者吗?”
画面一转,刘剧大手一挥,“我来美国,我申请绿卡,我加入美国国籍,联邦及州的各机构进行了

  严格的审查。我曾宣过誓,我说的所有话,都是诚实的。”他的大手又一挥,“对此类问题,我不做任何解释。”

  记者:“你的头发……”

  刘剧一揪自己的头发,“自然本色。”

  记者:“但是你买了染发梳子。”

  刘剧:“母亲节那天,你去商店,给你母亲买了一件礼物,一件漂亮的花色女式毛衣,” ·

  记者:“我母亲喜欢素色的。”

  “好,一件漂亮的素色毛衣。我想,所有人都不会认为,这件毛衣你是自己穿的。那是我给我父亲买的,打算等我当上市长后,寄给他。”

  “你父亲一定会喜欢的。因为这是他儿子在竞选期间给他买的。”

  刘剧:“我一定向他转告你的意思。”

  画面逝去。主播:“今日下午,竞选人剧·刘先生透露,莱安·皮考利先生和蕾妮·布朗女士与他协商联手竞选之事。本台记者大卫·柯斯坦泽、麦根·贝利采访了他们。请看详细报道。”

  电话铃叫。刘剧看着它,嘬起嘴唇,小眼球往上转转,往斜了转转,拿起话筒。

  泰姗在愤怒。“我告诉你,中国佬,从现在起,你在贝森、亚利桑那、美国、乃至寰球,多了一个永远的敌人,最凶恶的敌人!”

  泰姗·沃尔德兹狠狠摔下电话。刘剧缓缓放下放筒。电话又怪叫起来,他盯着它。叫声停了,又响了。

  “喂?”

  “拉蒙。”

  “拉蒙,需要我解释吗?”

  “不。不必。谁都会有失误,特别是年轻的时候。”

  “不!拉蒙,这不是失误。这是一个人的风格。我是坦率的,我不想隐瞒自己的任何东西。理念不隐瞒,感情不隐瞒。”

  “剧,我理解你。温蒂是个好姑娘。既然事情发生了,就总有一天要过去。我现在和你说的是,请你加入本党,三年后,你代表本党再披战袍。那时,选民也忘了此事。”

  “拉蒙!”刘剧激动了,“你认为我已经败了,应该向皮考利或者布朗打祝贺电话了是不是?”

  “不,剧。民主政治中永远没有失败者。你的理念被选民知道了,并获得了许多选民的支持,不论谁主政,都会重视你的政纲,有选择地实行之。所以,形式上的败选总是意味着实质上的胜利。虽败犹胜。”

  “好了!拉蒙,你别安慰我了。”刘剧颇不耐烦地喝断了拉蒙,“我告诉你,我竞选到最后一秒钟。我肯定能赢。现在,我问你,你和你的党还支持不支持我了?泰姗已经退出了我的竞选班子。如果你们也退出去的话,我就自己干。”

  拉蒙:“我支持你。本党支持你。我再说一遍,本党诚挚地邀你入党。”

  刘剧沉吟了一下,“拉蒙,对你和贵党的支持,我诚心感谢,但是,我与贵党的纲领有不小的距离。”

  拉蒙:“我明白。电视竞选广告晚间新闻前就开播了。进一步制作明天上午九点进行。明天中午,午餐会照常进行。”

  “好,拉蒙,我想和市议会议员见面。”

  “好。我安排。”

  电话放下,铃声又响了。拉蒙告诉他,民意测验,他的支持率已经超过了皮考利 1.1 个百分点。拉蒙又说,这是今天下午四点的结果。明天,他的支持率可能会大幅下降。

  放下电话,刘剧似有所思,又无觉所思何物,脑子浑浆浆,硬邦邦,死丁丁,房子里,方厅、餐厅、书房……转来转去,不是碰了这物,就是撞了那品。梆!没留神,光光的脚趾头踢在了床椅腿儿上,钻心锯肺割肉般的痛!他两手捧脚,单腿乱蹦,身子一仰,躺在床椅上。痛,由持续渐渐变成了间歇性发作,他也渐渐平静了,冷静了。七点半过了,吴晓莉和温蒂还没回来!这时候,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动起手来,瘦弱的吴晓莉撕巴不过温蒂,温蒂脱身极易。可是,斗心眼儿,美国人不是中国人的对手……。不不不!刘剧强迫自己的思维煞车。排排队,目前哪个事儿最重要?

  他抄起电话。温蒂甜甜柔柔的嗓音传过来,他关掉电话。再拨泰姗。电话没人接!他蹦下床,翻出一双袜子,穿上。他又拽掉袜子,扔地上,躺到床上,半屏呼吸,数了八个数,慢慢坐起来,缓缓下床,稳稳捡起袜子,轻轻穿在脚上,来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梳了两下头发,左右侧脸瞧瞧,憔悴,疲惫,无神,昏昏欲睡。他拧开热水龙头,捧起烫烫的水往脸浇,揉,搓。洗毕,抹净,倒了一大汪子润肤膏,厚厚涂在脸上。脸滋润了,灯光下渗出一晕淡淡的光彩。

  泰姗没在家。他按了足足五分钟门铃,又绕过小树毛子和一丛丛仙人掌,趴了房前的一个一个窗户,没发现她。说什么也不能失去泰姗,哪怕……,他旋即否定了那个肮脏而邪恶的一闪之念。

  刘剧一推开酒吧门,清爽的气息和撩人的音乐差点灌醉了他,那么熟悉,又似乎久违了。一瞬间,他怀疑起竞选市长是不是人生诸多选择的错误之一。

  酒吧老板看见了他,瞪眼,晃头,左打量,右端详,“先生,我不是人在梦中吧?”

  刘剧递过五块钱,“来杯‘波斯登’。中杯。零头你留下吧。”然后,端了,直奔泰姗·沃尔德兹。还不到八点,酒吧里没几个人。她独据一张圆桌,宽宽厚厚的背斜对着吧台,正闷头独饮。他在她对面坐下,冲她举了一下杯子,喝了一口。哇,好啤酒,真够味儿!

  霎那间,泰姗脸上掠过四季,变幻了从大西洋到太平洋、从北极到接近赤道的所有气候、景象。她低了一会儿头,呼吸时疾时缓,时粗时细,站起来,“这不是你现在来的地方。”

  刘剧看着她,坐着不动。泰姗一把拽起他,“走。”

  悄悄的夜色罩笼了贝森,四周的群峰却一圈金黄的明亮。二人进了竞选总部办公室。

  “你和温蒂做了什么?”泰姗话一出口,顿觉愚蠢至极,她骂了自己一句:“蠢到家了。”

  “我们……。”刘剧本能地想对姑娘的母亲否认已成事实之事,但他的理性马上占了上峰。“泰姗,我不想和你说谎。”

  泰姗脑袋荡了两荡,眼盯着白色的棚顶,肥厚重硕的胸脯深起深伏。

  “泰姗,我们是朋友不是?”

  “曾经。”

  “我现在还把你作为我的第一号朋友。”

  “那是你的事。”

  “泰姗,我需要你。今天早上,没有温蒂,你现在就不是坐在这里,而是为我明天的出殡做准备了。”刘剧添油加醋,把早晨晨练竞选、遭遇“白人至上家园”六名成员、车里被人放了电子蛇之事,大加渲染,特别突出了温蒂所起的作用。“温蒂用她的身体把我从极度的恐惧之中、把我从被吓死的边缘处救了回来。”

  泰姗沉默着,但她胸脯荡起的沙丘渐趋平缓。

  “你是温蒂的母亲。也许有一天,……你也可能成为我的……,……我可能像温蒂称呼你一样称呼你。”

  泰姗脸偏向一边。刘剧也慢慢把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盯着桌子。良久,泰姗说:“你做得好。所有政治人物一遇此事,本能的反应就是否认,遮掩。越否定,越遮掩,媒体就越抓住不放,选民就越关注。你做得对。公开它,承认它,没有一点保留,心怀坦荡。爱江山,也爱美人。”她笑了,“贪得无厌。”

  刘剧暗暗松了一口气。泰姗·沃尔德兹话说得出,就做得出。三年来,她一直是飞翔餐馆的会计师,不说十分了解餐馆的收支及纳税情况,也八、九不离十。有些东西,她虽然没有实据,可一旦捅出去,还有两天,不,一天半,就投票了,你就是长十二张嘴,哪里能辩解清楚?再说了,她是你的竞选总部执行长,临阵叛变,反戈痛击,怎么惨你就输去吧。

  “温蒂呢?”

  “和吴晓莉在一起。”

  泰姗一下子跳起来,“你这狗娘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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