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彼岸(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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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September 21, 2004 02:04:24:


                      十

  林修悦的声波一穿越电话线透过来,杨天会就直觉她寻找男人的路线走上他的方向来了。那声音藏满了特殊的信号。别人是听不出来的。她不就是说“到你家拜访”吗?只有当事人才能听出那弦外之音,语调里的内涵。那语调……。不能说不能说,一说就错。人间的语言,音乐,电影电视画面,所有的文学表达方式都描绘不了。杨天会虽然没有和她编爱情故事的心思,但成为他人,特别是异性关注的对象、焦点,在这个人顾个人个人干个人的华人圈子里,毕竟是不可多得的。所以,一放下电话,开了一天车走了一天路给大脑皮层带来的麻木迟钝,一下子就成了轻松。见晓珊依偎在沙发上睡得像一个小孩,不忍心叫醒她,独自一个到厨房收拾饭菜去了。

  约摸五点钟,杨天会听见门铃响,踮着碎步从餐厅跑到前门,打开门,只见一辆红光鲜鲜的本田小市民 ( Civic Honda )停在房前草坪旁,再一搜寻,白色的福特金牛神旁正有一位穿着短裙子的打亮着它。他走过去。

  “车怎么样?”

  修悦冲她一笑,“新买的?”见杨天会点头,“多少钱?”

  “三万挂点零。”

  “能买两辆我那样的车。”

  “本田也挺好的吗。日本车省油,引擎寿命长,保险费低。”他又看了一眼那辆红色轿车。

  “美国车开起来舒服,气派。我一年两万七千块钱,只能买便宜点的。一万三,还是两个门的。”

  “你一个人,两个门儿足够了。”

  修悦抬起连娇带嗔的眼睛,眼皮很薄,但眸子很亮,很灵活。她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去了一趟 Sobeys。” Sobeys,骚婢。

  杨天会接过来,香香的热气从塑料袋冒出来。Sobeys 熟肉店的烤鸡是很有名的。杨天会很爱吃。“买东西干什么。您能亲临寒舍,就是无比荣幸了。屋里坐吧。”

  桌上已摆了四盘菜:酱牛肉,烤猪排,猪肚炒小尖辣椒,蔬菜沙拉,烤鸡往中间一放,立即成了众星捧月。“喝点五粮液,威士忌,还是啤酒?”

  “啤酒。”说着,她夺过杨天会手中正要拧盖的酒瓶子,“我自己来,又不是外人。有冰块吗?”接着又给杨天会倒了小半杯威士忌,“中国酒省点喝吧。”

  两人坐下,互相让着饮酒吃菜。修悦喝了一口啤酒,指指那扇紧闭的通往方厅的乳白色木门,“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叫她来一起吃。”

  “杨晓珊。她的时差还没转过来呢。今天坐了一天车,在尼加拉大瀑布走了一天,让她睡去吧。来尝尝我做的酱牛肉。昨晚让你吃你不吃。”

  “女朋友陪着,玩得挺开心吧?”

  “我和她在飞机上遇上的。她没地方住,暂时在我这儿住几天,三十号就搬走。我们没有那种关系。她已经结婚了,丈夫在日本。”

  “有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三道四的,我就不信。我说:‘人家大作家情趣高雅,不可能做那种事。’”

  “谢谢。自己事儿一大堆,还关心别人。活着真累。你尝尝猪肚,你不怕辣吧?”

  “这有什么谢不谢的。朋友吗,彼此都应该了解。你和田梅梅离婚了,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撕下一条鸡腿,抻长身子,放进杨天会碟子里。

  “谢谢。我自己来吧。都能够着。你吃那个鸡腿?”说着,撕下另一只鸡腿,腿棒真丰满,半站起身子,放进林修悦的碟子里。

  “如果你想找一个,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那双眼睛在杨天会脸上滴溜溜转了不下十几圈。

  “我这个条件,除了写字儿什么也不会,没有工资收入,谁会嫁给我?”他轻轻转着酒杯,盯着一圈一圈旋涡。

  “你们男人趴门缝看女人,把女人看扁了。好像女人喜欢男人嫁给男人就是图意钱。一个女人,真相中一个男人,没工作,没钱,她都不在乎。”

  “那是在中国。国外这些中国女人,哪个不奔钱?哪个不见钱眼开?这也不怪她们。租房子,买房子,买车,旅游,哪样缺得了钱?现实就是这个样子。如果一个女人对我说,我就是爱你呀,不管你有没有钱。她十足地骗我,我马上离她远远的。我说的对吧?”

  “……听说,你要把这幢房子买下来?”

  “老吴跟你说的!在这儿住三年多了,住出了感情。”

  “……车,一次付清还是分期付款?”

  “我可不想每年付汽车商百分之九的利息。”

  “这就是说,你有钱,至少不缺钱。每个月不用交房租,不用付银行的贷款利息。如果,有一个年收入二万七千加元收入的年青女人,长相还不错,个头也好,人温柔,又会过日子,知冷知热,想做你的妻子,你会接受吗?”她停顿数秒,“她有一个 permenent job (永久性工作)。结婚以后,她做她的工作,你写你的小说,。”

  杨天会笑了,笑声很爽朗,好像不应该从他胸腔发出来似的。笑毕,“我这么幸运?田梅梅‘娶’了我,这儿的中国人嫉妒得不行,说我是幸运的牛屎。我本以为离婚了,与牛屎拜拜了。你又把一朵鲜花往这儿插,看来我这牛屎命是改变不了了。”

  修悦很不高兴的样子,“人家和你说正经的呢。”

  “这么说,你是受人之托来牵线的?”

  修悦点点头,“嗯。”

  “这个人是谁?能透露点信息吗?”

  修悦涨红了脸,映在夕阳中,头微微向下低了点,目光紧贴着上眼睑落到他的眼珠里,那目光好像带个钩,伸到胸腔子里把人心往外拽。以前,杨天会一直以为吴泽平以已婚的经验勾引了林修悦,现在他认定,意志薄弱的泽平,抵挡不住这 Diana(戴安娜)式目光的诱惑。

  他避开这目光,夹了两片酱牛肉放进自己的碟子里。“如果不方便,我就不问了。”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你有一篇小说,写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为爱情的饥渴所驱使,主动把自己送上男人的门。那个女人的长相、经历像谁?”

  杨天会来加拿大不久,到华人教会举办的查经班“体验生活”,遇到了吴泽平。吴泽平心肠极热,把自己出国几年来的心得体会毫无保留地“讲授”给他。田梅梅当时正在麦大医院妇产科当住院医生,整天忙得顾不上丈夫和孩子。初识多伦多新老唐人街,首睹世界最大瀑布,就是老吴主动打招呼带他去的。学车,练车,也是老吴自告奋勇当教练。当然,当吴泽平在妻子和情妇之间摆不平时,杨天会就是他倾诉苦恼的最佳听众。当他被妻子逐出家门而修悦又拒绝他入室的时候,杨家(实际上田家)就成了他的避难所。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认识了林修悦,了解了她的历史,他曾以她为原型写过两篇小说,流露出点滴同情与怜悯,但那是行文的结果,绝没有半点感情藏奸。他和吴泽平是好朋友。更何况,她昨晚还和吴泽平在他家过夜,她体内还没排净老吴所施予的。

  “小说都是编的,写过就忘了。老吴忙什么去了?”他语调里刻意突出个“老”字。

  “和舞蹈演员复婚去了。”

  “变化这么快。”不知怎地,他喉咙里涌出一声笑。

  “坏事变成好事。以前,我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他,心想,这辈子就靠他吧。几次折腾,使我清醒起来,他对我没有一点真的,靠不住。我今年二十九岁了,还不算太晚。我要追求自己的幸福,自己的生活,追求自己的爱。”

  话从薄嘴唇里射出来,像是念稿,缺乏那份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意。

  “你和老吴怎么好起来的?”或许,这里能有点出人意料的 story(故事)。

  女人觉得他在了解她,“我大学毕业分到外科当实习医生。上班的第三天,主任叫我值夜班。那天正好他也值夜班。下半夜了,我看没什么事可做,想睡一觉。我嫌值班室常有值班护士、病人家属出入,见一间办公室没锁门,还有一张单人床,就躺在床上睡着了。谁知道那是他的办公室。他下半夜回来,乘我睡着,把我糟蹋了。我本来想告他强奸我,他跪在地下求我,说他奋斗这么多年才有今天,还有老婆孩子。我一时心软,把眼泪往自己肚子里咽。谁知他给脸就往鼻子上抓搔,以后一次一次污辱我。他嘴可会说了,说他正准备和老婆离婚,然后娶我。当时我年幼无知,就轻信了他。”

  说着说着,掉下几颗晶莹的泪珠。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你不知道那间办公室是他的?你没想到会有人在那里睡觉?或者说,你没见过老吴当晚数次出入那间办公室?或者说,你本来想和全医大第一个外科博士聊聊天儿,聊天儿聊热了就发生了事儿?”

  “吴泽平这么和你说的?这人真卑鄙。住院处办公室不锁门是常有的事。许多值夜班医生都到办公室睡觉。他再是博士,副教授,长得再帅,即使我有心和他好,也不会上班刚三天,一见面就把身子交给他吧?”她牙床骨咬得腮帮子肌肉一条一条的。

  “第二天他在家休息,你好像还找到他家去了。李修芬到外地演出去了,那天晚上你就住在他家里。”

  “正相反,是他到宿舍找的我。当时我正睡觉。”

  “但是你和他到了他家。”

  “我要讨回公道,要他补偿我的青春损失。你知道,大学的独身宿舍睡三四个人,说话不方便。”修悦毕竟还是中国女人,声音早已低了许多。

  “但是,那天晚上你没回独身宿舍。你就躺在李修芬每天晚上都睡的位置上。”杨天会仍然不依不饶。

  “一年后,你怀孕了,开始你不想流产,一直拖到八个月,眼见成为吴太太无望,做了引产。”

  “老吴出国做访问学者,不到一个月也给你联系了个访问学者,就在同一个系。好容易摆脱了这个恶魔,你为什么又‘欣喜若狂地飞到你身边,接受你的吻你的爱’?”

  “他老婆来了以后,上半夜和你在一起,下半夜回家睡。弄得李修芬以为老吴得了阳萎,到处给他淘弄药。”

  林修悦泪眼迷朦,看着千形百状的杨天会和屋内的摆设,“你相信他说的,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我是受害者。如果不是他,我会这么贱,厚着脸皮往人家门上送!”

  杨天会的心被她这句话深深打动了,他感觉自己太残酷了,往人家伤口上揉了一把盐。他深深地内疚了,深深低下头,面对着女人。他的本意是想听听对同一件事的另一种描述和解释。

  “这是在国外。哪个男人还在乎女朋友以前做过什么?这儿的中国男人,打光棍的不都是结过婚又离过婚的吗?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以前和女人干过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明明事情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一番情绪化言辞,就把事情搞砸锅了。三个问号勾起了杨天会的不痛快和反感。你还有资格说这个!

  晓珊睡在仅一门之隔的方厅沙发里,早被他们吵醒了,实在听不下去了,坐起来,往后捋了两把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