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彼岸(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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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October 07, 2004 23:16:41:


                  十九

  星期日中午,吴泽平带回来好消息:问题迎刃而解,麻烦已经过去。

  十八个小时之内,杨天会发扬连续作战的革命精神,解决了前妻设置的两个难题。

  昨晚六点,房产经纪人准时打来电话,他回答说已经决定买了。经纪人迅速赶了来。他以绝决的口气说,愿出三十二万买下房子。填了一大堆各式表格,女经纪人离去,和房主沟通。二十分钟后,女经纪人返回来,房主愿以三十四万的价格成交。杨天会看见郭化民摇头摇手,遂一口咬定,三十二万。女经纪人再次离去,半小时后又回来,说房主愿减五千。杨天会已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郭化民接过话,三十二万零一元。杨天会急了,你别弄砸锅了。

  郭化民用中文一板一眼冷静分析道:“咱们看房子时,守候在房子里的是谁?从他们的年纪看,顶多不超过四十岁。这个年纪的人如果拥有这样一幢房子,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暴发户,一夜之间成了百万富翁;第二,继承遗产。在第一种可能下,如果他们有足够的钱的话,不大可能会卖房子;既然他们想卖房子,就说明他们在经济上遇到了困难,养不起房子了。在第二种可能下,如果他们有足够的钱,如果他们在本地工作或居住,他们就会把房子留下来;他们既然想卖房子,就说明他们或者是没有足够的钱,或者在外地工作居住。如果不是他们的房子,从房内的东西已经搬空的情况分析,房子是他们长辈的,年老了,搬进老人公寓或到更适合老年人居住的地方去了。我问过他们,这房子卖几年了。他们说房子非常好,两年没遇到出得起钱的买主。并且,这房子一年的开销就要一万三千加元。一年卖不出去,就要干搭一万三。两年,已经搭进去二万六了。所以,他们急于出手的心情是相当焦灼的。还有,近几年来,加拿大经济形势一直不乐观,除了杨天会,没人能买得起。他们决不会放过你这个买主的。他们只是想尽可能多卖俩儿钱。所以,你听我的,咬住三十二万,绝不松口。”

  最后,离午夜十二点差一刻,终于以三十二万一千加元成交。

  杨天会原打算星期一搬过去,可是有一系列繁顼手续要办,遂商定九月份的第二个星期五在青年大街的柴口律师事务所办理最后交接手续,当晚就可以搬进去。杨天会打开一瓶酒,与老郭、吴泽平举杯庆贺。

  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

  今晨八点,吴泽平打电话把田梅梅从被窝里薅出来,请她十点在紫禁城酒楼吃饭,他强调,就咱俩个。一祝新婚快乐,二有要事相告。

  十三年以前,田梅梅就耳闻过“全国第一个外科博士”,心中充满了敬意。三年前,丈夫把吴泽平请来家里做客,她仍旧对“落坡的凤凰”表示了尊重,按照丈夫的男性好朋友也是妻子的异性好朋友而妻子的知心女友绝不能成为丈夫的好友的规则,吴泽平与他们夫妇保持了相当密切的朋友关系。她与杨天会之间的某些代数方程本来是无解之题,经他一调和,虽然还是没有得出个一二三,但最终结论被推迟了整整两年。

  田梅梅在酒楼门口一出现,吴泽平心里不由骂了杨天会一句混蛋。

  今天,田梅梅裹在红底白花点连衣裙里,头上盘了四爪髻,衬托得圆脸盘更端庄,大眼睛更明亮,足蹬棕色高跟鞋,一步一摆,曲线更觉柔和,神态更觉庄重,气质更觉高雅……,鼓溜儿的部位更觉鼓溜。

  “我一看见你,心里就痛骂了一顿杨天会。杨天会穷命,没福消受艳丽。”田梅梅落坐,吴泽平给她倒了多半盏茶。

  “你们哥们儿那么铁,你能骂他?骂我还差不多。”人就驾不住三句好话,一个多月没听到恭维的田梅梅心里特舒坦。

  点菜,上菜,慢慢舞动着筷子,聊了一会儿闲嗑,无非是责怪“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也不通知一声”,探询外国丈夫与中国人的差异,北部湖畔的风景如何多姿等等。突然,吴泽平话题一转,“天会昨晚新买了一幢房子。”

  “手里有两个破钱,不知怎么显摆了。我纳闷,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不顾爸妈反对偏嫁他不可。无德无才无貌,一无是处。”上来一碟清蒸牛百叶,她挟了一口,不错。

  “听你这两句话,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恩断义绝’。你把人家撵得走投无路,不买房子,天当被地当床呀?”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们在背后说不出我的好话来。中国汉子都是一个德性,小肠鸡肚,活不起的架式。你也算一个。好好日子不过,把李修芬、林修悦两个女人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虾饺你不吃我全包了?”

  “掉转枪口冲我来了不是?我这次约你来,可是为你好。”

  “为我好什么?”

  “其实,你和天会挺班配的。你现在和那个老外还新鲜呢,新鲜劲儿一过,你就该想天会的好处了。毕竟同床共枕了十年呐。”

  “你来给他当说客是不是?我现在是有夫之妇,你劝我再离婚再嫁给他?他昨天居然恬脸说破镜重圆。好了,你自己享用吧,我告辞了。”说罢,她就要起身。

  “唉唉,别忙,正经事儿还没说呢。昨晚,他和郭化民、我商量,明天要去找律师。没想到吧?他要求重新审理离婚案。”

  “怎么个重新审理?”她挺直了腰板。

  “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了,我再告诉你。”

  “好。你说吧。我答应。”

  “我和你说的一定要保密,对谁都不要透露。你和天会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为了你伤害天会,也不能为了天会伤害你,也不想看着你俩打得头破血流站在旁边看热闹。对吧?”他盯着她,心里涌起一卷乱丝团般的内疚。

  他说,杨天会认为他在离婚时放弃了三项不应该放弃的权利。一、儿子的监护权。二、家庭财产分割权,他应该得到百分之五十,至少是百分之四十,实际上只得到不足百分之二十。三、抚养权,他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按照法律规定,离婚配偶应该提供抚养费。

  田梅梅没等吴泽平说完就火冒三丈,端庄高等职业妇女顿化为东吼河狮,“你问问他,他是不是个人,是不是个汉子?是不是个中国人!”

  吴泽平两手做成T字,“停。小点声,别人都在看咱们,还以为夫妻吵架呢。”

  田梅梅火辣辣喷出一口恶气,“你有他这样的朋友,我都替你脸红。出国四年,写点破文章破书,一年挣不到一万块钱。好意思和我分家产。”

  “他说,他一年还帮你逃七八千块钱的税呢。”

  “我不在乎他。他能找律师,我也能找律师。打官司看最后谁能打过谁!”

  “何必呢?《今日家庭》前几期登了一篇文章。一对老外夫妇离婚,本来两个人都达成协议了。可是双方的律师却鼓动他俩打官司。官司打了三年,双方各背了近十万加元的债务,丢了工作,毁了名誉,孩子荒了学业,造成不良心理影响。唯一得益的是律师,各赚了一大笔律师费。最后,这对愚蠢的白人夫妇后悔不迭。”他垂下头和目,作痛苦状沉思状。

  田梅梅明白这笔帐。离婚前,她就算过,如果杨天会提出对半分财产,她至少得给他七万加元。他要抚养费,一年至少要掏出去二万,年复一年,无底深洞。昨天只看到他手里掐着二十万美元,却忘了这个茬儿,遂软了口气,“他要打官司。我有什么办法,只好奉陪到底。”

  “我和老郭都劝天会别动打官司的念头。我说,无条件离婚你是当着法官签了字的,结论轻易改变不了。他说,是你逼着他这样做的。我不相信。是吗?”吴泽平一脸地诚恳。

  “昨天,我和他一见面,他就吹嘘有人买他的书稿,卖了多少多少钱,我看他那副浅薄相,就想教训教训他。我只说说而已,警告他,自大一点就是个‘臭’。没想到,他竟和我真刀真枪干起来了。”姑奶奶总算让步了。

  吴泽平按照郭化民的设计再紧逼一步,“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我说,田梅梅精明聪明过人,不会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她已经签字同意‘无条件离婚’,双方不再有财产和其它争议。怎么能反悔,推翻离婚协议呢?老郭说,这不仅仅是分稿费的小事,而是要求法院重新审理离婚案件的大案了,没有足够的财力和时间请名律师打三年、四年官司,她一分钱也得不到。田梅梅不会干那样的傻事。”

  吴泽平复述完毕,郭化民称赞道:“真有你的。天衣无缝。”

  吴泽平脸上黯黯的,“三个大老爷们合伙骗一个妇道人家。我对田梅梅说我心里骂杨天会,是真的。不论长相身材个头,才华能力品德,气质风度,绝不是一般女人能比得上的。我就不明白,回国的吸引力就那样大?这么好的媳妇白白送给了别人。”

  杨天会咬牙切齿,“你没和她一起生活过。出外像个人,在家里专横跋扈,颐指气使,把我当家奴使唤,呼来喝去。离开她,是我的幸运,我获得了自由。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他只不过是嘴硬,悔意像硫酸硝酸,时不时地流进心里,他已经看见了,每零点八五秒舒张--收缩一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