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交者: 树明 于 October 24, 2004 23:13:08:
二十六
简单凑合了几口晚饭，杨天会举步将自己降了二十二个台阶，伸手敲门。李修芬开门，他歉意地说：“没电话。冒昧打扰了。大嫂，老吴在家吗？”
李修芬：“他不在家就不能来？快进来吧。”
吴泽平来到门口，“吃饭了吗？再吃点。”
杨天会走入方厅，“嫂子越长越漂亮。”如果目光平视，他只能看到她的鼻子尖。
“写小说写出职业病了，拿话甜惑人。”她在桌上添了一个碟子一双筷子，盛了一碗大米饭。
吴泽平从冰箱里拿出三瓶啤酒，拧开盖，递给杨天会一瓶，“没有白的。”
“我刚吃完。”杨天会谦让了一句，坐下来。“谢了。”
一张鸭蛋形鸭蛋清色的半旧餐桌，放着三样菜，清饨白萝卜牛肉，粉皮拍黄瓜，雪豆丝炒肉丝。“托尼呢？”
吴泽平：“和同学出去玩了。”
李修芬：“八成是那个小狐狸精！”
杨天会咽下一片粉皮，赶紧岔开话，“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啊？”
李修芬：“你等下辈子吧。”
“嫂子，拉下谁也不能拉下我。写请贴子，我也应该是头一名。”
“你问问他，什么时候复婚？天会你说，他还是不是人了？”
吴泽平连忙打断前妻的话，“瞎说什么呀？来，喝酒。”
李修芬没理他，“昨晚儿他从骚货那儿回来，说和我搞实际上的复婚，不搞形式上的复婚。开始我没明白怎么回事。他舌头短了半截，吱吱唔唔半天。原来是他既要我给他当老婆，又不复婚，让我同意让姓林的那个骚货搬过来。他一个人占着两个女人，玩够了这个玩那个。”
吴泽平的脸成了牛肝紫，结结巴巴，“别，别，别瞎说。没，没那事。”
“好汉做事好汉当，说了，就是说了！你也叫男人！”
杨天会怎么也没想到吴泽平竟走出这路棋，嘴张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说什么呀？
李修芬激奋地，“杨天会让你说，天底下有没有这号男人！”
吴泽平低着眉，低着眼，低着头，“修芬你没理解我的一番苦心。讲感情，我爱的是你，”
“呸。你还有感情。除了女人那盘子东西，你爱过女人什么！”
吴泽平仍按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走，“十七年的夫妻了。再说，孩子也该有个完整的家。我说和你复婚是真心真意。不信，老天爷做证。林修悦有工作收入，工资合在一起，可以买一幢好一点的房子。反正你不在乎我和她怎么样，生活在一起，对这个家对你都好。”
杨天会明白了吴泽平何以出此下策。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因与李修芬复婚而“逼”林修悦寻找别的男人，或者不因与林修悦结婚而失去李修芬。愚蠢啊愚蠢，实在是太愚蠢了。他萌生出不详之感。他看着李修芬。李修芬眼望着窗外，略高的颧骨使她侧着的圆脸棱角分明，俊美中透出钢铁般的冷峻和坚强。他一口一口地喝啤酒，每口的量很少，但很频。
吴泽平也不说话，站起身来，走进厨房，又从冰箱里拿出三瓶啤酒。拧开盖，放一瓶在杨天会的碗边。又拧开一瓶，朝李修芬伸着，见她不理他，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给自己倒满了杯子，慢慢地。
“想不想再找一个了？”无主句。李修芬对杨天会说。
吴泽平讨好地微笑着，“天会，你大嫂要给你保媒。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杨天会本能地想缓和一下紧张空气，“有大嫂一半贤惠漂亮就心满意足了。”
“你要看我好，我就嫁给你。同不同意？你要是同意，我现在就跟你走。”
杨天会有点慌乱起来，他直觉李修芬说的是真心话，任何一个男人只要表示想娶她，她必跟走无疑，“大、大嫂净开玩笑。”他的脸颊烧得厉害。
吴泽平大笑起来，“脸红了。脸红真事儿。”说着，转向李修芬，给她的杯子倒啤酒，“我可舍不得你走。”
“哪天搬新房子？”无主句。地点状语不全。
他叹了一口气，“今天来这儿的意思是和你们商量转租房子的事。房子不买了。”
早晨一起床，杨天会就开始盘算起新房家具的布置。客厅摆放三张真皮沙发，中间一张旋转圆桌。合家厅要有一套可变躺椅式角沙发，一台五十二英寸投屏式大彩电，一套高级音响设备，一套可放映影碟的高级录相机，松下或索尼的，壁炉上方应放一幅古典油画。餐厅一套餐桌、酒柜、两只角柜。厨房要添置一台冰箱，微波炉等等。洗衣房里需要一台全自动洗衣机，一台烘干机。四个卧房放什么呢？主卧房要一套高级家具，床，穿衣镜，……，反正都是成套的，选一套最好的。办公室也要全套最现代式的设备。吃罢早饭，他开车直奔石灰岭商业中心的西尔斯，到了二楼，做了他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件事，买东西不问价，不看价，只看质量、式样怎么样，只问自己喜欢不喜欢，需要不需要。陪着他选东西的男售货员在凉风习习的展厅里满头满脸大汗，如此 crazy shopping（疯狂购物）还是遇上的头一遭。临近中午，一算帐，总共三万八千九百一十一元三十三分。杨天会从公文包里掏出支票和笔，刷刷写下这个数目字，签上名。请贵公司于九月十四日上午送到，他说。购物单上有他的地址。
售货员抹了一把满额满脸的汗水，语调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先生，九月十三日晚间九点钟以前您随时可以退货。
他嘲讽的微笑把售货员晾在了原地。
接着，他沿着六号公路朝“山里边”开。所谓山里边，不见森林、树林和草原，一片商业繁荣景象。在中国巴费餐馆，饱餐了一顿。午餐“巴费”价格只及晚餐的一半。然后下山，来到家附近的加拿大信用社，要开一张买房子用的 Money Order（汇票），三十二万一千加元的汇票。这是一种特殊的支票，一旦开具，是不允许声明作废的。
那个每只手上都带着一枚金戒指两枚钻石戒指胸前挂着 manageress 名卡的女金融管理人转动电脑屏幕斜对着他，“先生，您的钱恐怕不太足性。”
是啊，原打算买田梅梅那幢房子了的，他只在储蓄帐本上留了二十七万加元。还有刚开出去那张将近四万加元的支票，以及律师费等等，他还缺将近十一万加元。他的心有点慌了。“那，那就卖互惠基金吧。”他在这儿有两笔各花五万加元买的互惠基金。
女管理人告诉他，那两笔互惠基金按上星期六的价位，只能卖九万四千多。一下子净亏五千多加元？那是我四天前买进的。“也许下个星期你会赚进五千多元呢？互惠基金总是如此。”她说。
“今天的价位是多少？”
“下午五点收盘。现在还不知道。估计不会乐观。今天股票市场一直在跌。”
这就是说，他还必须在别的金融机构再卖一笔，才够买房子的。“让我考虑考虑。”
回到家，他按动计算器，一顿猛算，结果出来了，买下这幢房子，前后要花费将近四十万。一百二十五万，已经花了快五万了，Oh my God! 只剩下八十来万了！如果活四十年，？……！
他立刻来到一楼，往公用电话里塞进一枚硬币，通知那位女房产经纪人，房子不买了。经纪人口气十分平稳：“我想您这个决定是十分明智的。我可以帮您买价格低一些的房子。要不然的话，您的两千元押金就无影无踪了。”放下电话，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车里，车轮向着山上向着西尔斯飞转……。三万八千九百一十一元三十三分的支票开出去不到三个小时，他就叫它粉身碎骨，飘进了垃圾筒。
“我左思右想，前虑后顾，上瞻下盼，何必要买那样大那样豪华的一栋房子呢？我把大嫂不住的公寓租过来，不操心维修，不操心剪草坪。”他轻描淡写了上述过程并隐瞒了重大真相后做如此之说。
“慎重点好。慎重点好。”吴泽平首肯。
“你要是找对象，还是先买了房子好。有房子没房子，身价不一样。”这是李修芬的看法。
“如果一个女人看重房子超过我，我决不会和她结婚。”杨天会说。
“写小说写中毒了。条件不好，你凭什么让女人看上你？爱呀情呀，那是小说写了逗人的。你没有了各方面条件，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大嫂，您方才说，如果我同意娶你，您立马跟我走。那您是看中我要买房子了，还是看中我这个人了？”
“我先看中你要买房子了，然后我才琢磨你这个人，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才，人也忠厚。我敢说，叫个女人，就是这样子的。”
“您不是先觉得我这个人可爱，或者说，有可爱之处，然后再考虑到我要买房子了，会写点小说？”这样的话题，杨天会和大嫂可是头一回“遭遇”到。
李修芬呷了一口啤酒，“打个赌。过几天，当这儿的中国人知道你要买房子，一本小说值五万美元，又离了婚，那些女单身不把你包圈了才怪。有些结婚的，也惦念着闹离婚嫁给你。你就等着瞧吧。”
吴泽平举杯，“为杨老弟交桃花运干杯。”
两只杯子刚撞出响儿来，电话铃就扯开嗓门嘶叫起来了。李修芬刚要欠身子，吴泽平迅速站起来，“你吃你的，我来接。”殷勤得真是可以。
“杨天会，你的。”吴泽平喊，然后张合出“是个女的”的口型。
确实是个女的。
“谁？”吴泽平见杨天会放下电话忙问。
“一个叫沈静的。杨晓珊的 roommate（室友）。周六帮杨晓珊搬家，见过一面。她往我原来的房子打电话，田梅梅说我已经搬出去了，把你、老郭和尚风林的电话给了她。她说他在网上读过我的一篇小说，约时间想和我讨论讨论。”
吴泽平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怎么样个人？”
“中等个儿，挺白的，有点胖，小眼睛。麦大社会学系的，研究妇女运动，正读 PH.D.（博士）。”
“嘿，Wheal of fortune！说来就来。”吴泽平看了一眼前妻，前妻毫无表情。Wheal of fortune，直译为好运轮盘，是美国的一种著名轮盘猜字游戏，奖金颇高。他暗指杨天会的桃花运开始了。“我想，这个叫沈静的可能是从杨晓珊那儿听到你的情况的。”
“也许是吧。不过，我对这种人和这种方式不感兴趣。拐弯抹角地，倒不如痛痛快快说一句，‘杨天会，我要和你交朋友，请同意！’直截了当！”
吴泽平、李修芬都笑了。杨天会觉得很奇怪，这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很融洽似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电话铃又响了，吴泽平又跑过去接，但他没有用话筒，按下了麦克风。
“老吴吗？我是田梅梅。杨天会在你那儿吧？”
吴泽平回头看杨天会。
杨天会站起来，走过去。“有指示？”
“姓杨的你太不像话了！计算机，打印机，小电视，录相机，你都搬走了。还有微波炉，电烤箱。你马上给我送回来！”
杨天会关了麦克风，默默坐到餐桌旁，深深低下头。许久，他抬起头，望着李修芬，“大嫂，女人一离婚，就把以前的夫妻感情全部一笔勾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