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彼岸(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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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October 25, 2004 22:27:27:


                   二十七

  杨天会的大名迅速传遍了麦克马斯特大学的中国大陆人圈子。豪华型新车,高达五万美元的小说稿,据说他一年能写两部。是吗?一年写两部长篇小说?二十年就是四十本书!

  这位伯灵顿环境保护公司的华人高级工程师万分感叹:这工作,我干一辈子也不得名出!

  那位刚刚因没有申请下科研基金而失去了工作的材料系助理教授得出了饱经风霜的人生结论:这加拿大,谁也说不上谁啥样。

  是啊,几天之前,杨天会还是他们惋惜的对象,在英文世界写中文小说,funny, funny, very funny. 滑稽,滑稽,真滑稽。

  关于杨天会买房子一事,流传着两个版本。一派人士说,他买的是前妻田梅梅的房子。另一派人士则坚持自己消息来源的可靠性:杨天会买的是比离婚前更好的房子。

  所以,认识他的和不认识他的所有人,都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了。士别三日尚且如此,杨天会从回国又返回来可快一个月了。

  但是,在男男女女的问题上,并没有出现李修芬所预言的“包围圈”。不错,是有些女人在和丈夫凶吵或对打的一瞬间头脑里闪现过“作家”这个词,可是气消了,疼没了,“作家”的概念也就没影了。不错,是有些结过婚又离了婚的女人、同过居又分了居的女人、未曾婚过但已无了处女之身的女人、以及既未婚又是处女的女人,确实被车子票子房子以及作家的称号吹动了或震动了芳心,可是出了国的中国单身女人的芳心比国内那些傻妞密实多了,动了,可是振幅不一定大,振频不一定高。如果小说写不出来咋办?写出来了,人家出版社突然不想买了咋办?价格下降了咋办?还是在大学或公司的牢靠些。

  再说,他个头儿也太矮了,要风度没风度,要派没派,要气质没气质。怎么琢磨都看不出作家的样来,更看不出以后会是个大作家!

  所以,除了极少数极少数投石问路见无路可行就折身返回者外,杨天会仍过着终日不闻一丝脂粉味的单身男人的枯燥单调生活。公寓租约签了,电话接通了,有线电视安上了,田梅梅追讨的东西退回去了,床桌柜椅沙发电视音响买了,十点钟醒来,盘算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当天应该干什么了,他才决定,该写小说了。

  吃过饭,冲了一会儿淋浴,接通笔记本电脑电源,走进中文编辑软件,打开《百万加币》文件,写下“故事梗概:”四个字一个冒号,就觉得健盘过于紧凑,用起来很不顺手,屏幕也小。器不利,无论怎样逼迫自己,思维就是不愿进入故事世界。唉呀,整整一个星期没看见晓珊了,她怎么样了。哪有这样办事的,把人家送走了就不再联系,这岂不是要给她造成“送瘟神”的错觉吗?这部小说,她可是主要配角啊。想到这儿,闷气烦躁一扫而光。可惜,没有她的电话号码。开车去看看吧,顺便带她到中国店买点东西。

  杨天会脚刚踏进方厅,就听见一声极其尖锐的叫:“我没起床呢!”他循声望去,一扇旧屏风圈住方厅右上角处,变成了不知哪位女士的……,绣房?或者是,闺阁?

  他万分窘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瞅着杨晓珊一起一伏的胸脯发愣。

  这时,沈静出现在方厅,对着屏风说:“屏风挡着呢。看不见你呀。”然后,不无讽刺味道地,“大作家光临穷舍,有失远迎啊。方厅不方便,到里边来吧。”

  这是一套两居室公寓。大大的方厅本来是四方形的,房门右边的厨房占了四分之一,屏阁(杨氏命名)占了四分之一,方厅变成了窄条。靠窗横放着一张棕色旧沙发,靠墙顺放一张青色旧沙发。厨房出入口(没有门框门板的门)与屏风之间靠墙摆着一张餐桌,餐桌上摆着吃剩的半只煎鸡蛋,喝剩的半碗牛奶。厨房里黑咕隆咚,从楼外透进来的亮光被“屏阁主人”的什么东西截住了(那儿也有一个出入口)。杨晓珊住那间带个小卫生间的大卧房,沈静住那间小一点的卧房,门对着大卫生间。屏阁主人叫刘波。早有规则在先,杨晓珊和刘波的住所每个月交换一次。沈静是二房东,杨、刘每月交给她二百一十元房租,每月的电费、电话基本费三人均摊。

  房门在身后一关上,杨晓珊颇不平地说:“沈静心特黑。每个月的全部房租加一起才五百二十四加元零几分。我和刘波两个人就担负了四百二。”

  “如果你和刘波不租了,房租就得她一个人付了。”

  “这儿离学校这么近,我们不租还有别人租呢。挣自己同胞的钱,好意思!”

  杨天会给晓珊推开楼梯门。四层小楼,没有电梯。晓珊从他胸前通过时,他下意识朝她胸前瞥了一下,然后目光下移,点了一点她的后腰及以下。他咬了下牙,骂了自己一句。“这儿还是便宜。尚风林不是说了吗?别的地方租一间半地下室的,还要三百多呢。”

  “可那三百多什么都包括了,电费,水费,洗衣服,烘衣服,全包括了。五月到八月,学生一放假,三百立刻降到一百五。”住了一周,租房子的行情,杨晓珊全弄清楚了。

  杨天会发觉杨晓珊算计钱算计得有点太那个了,明明租了便宜屋,就像吃了多大亏似的。这使他有点不痛快。“那个叫刘波的好像对你不大友好?”

  “神经病患者一个。早晨起来我就和她吵了一架。我做早饭。她说我把她吵醒了。我说您看看时间,都快十点了。这不是,您一进屋,她就给您一个 hard time(颜色看)。五年前,她丈夫去美国,不到半年就把她蹬了。她跟头把式学英语,去年来加拿大。托人打听到她丈夫的电话号码。电话打过去,人家小孩都快四岁了。三十好几了,刚念硕士,英语又差劲,成天神经兮兮的。”

  “是吗?”杨天会的侠肝义胆隐隐勃起,他挺同情刘波。

  “沈静一点也看不上她。沈静说,刘波一个月坐公共汽车去一趟中国店,买十大块猪杂骨。猪杂骨便宜,三毛九一磅。把冰箱的冰格塞得满满的,也不管别人高兴不高兴。天天晚上清水煮骨头,醮酱油。弄得满屋子死尸味。沈静气的!说,你能不能吃点别的?她还有理由呢,说猪杂骨并不杂,全是猪颈椎,肉多,是活肉,有肉味,便宜,营养丰富又不胖人。您没看见她,瘦得像小麻杆似的,还减肥呢。”

  嗨,这杨晓珊,说话太刻薄了。不过,她讲的故事挺有意思,可以写进小说当佐料。这当口,一片楼梯疾响,沈静背着书包,飞跑下楼梯,出楼,见了他俩:

  “太阳都烙(唠)热了。作家,你的小说里有一股隐藏很深的歧视妇女倾向,有时间和你谈谈。珊珊,别忘了规则第三条。”说完,朝学校走了。她正在准备博士论文。

  “什么规则第三条?”他问。阳光耀眼,热度正往上升。

  “请谢绝男士拜访本室的善意。您今儿个破了例。”

  “沈静结婚了吧?”

  “独身主义者。”

  杨天会窘迫地笑了笑。那天他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式,一定让沈静觉得挺好玩。更想起方才她飞奔下楼梯的样子,人,一个女人,又比较胖,怎么能像平地赛跑一样跑楼梯。还有方才这句话,“隐藏很深的歧视妇女倾向”,还有刘波,还有晓珊,她们复杂的简单关系,谜一样的女人社会,全新的女人社会。他真希望与她们共同生活,对她们施以实际观察和体验。

  晓珊斜了一下这个男人。见他目不转睛,牢牢盯住飞走的沈静。沈静一条旧牛仔裤,紧紧箍着肥肥的屁股,一震一颤,不由动了气,大唉一声,“唉!掉眼睛里拨拉不出来!”

  杨天会顿悟自己失态,脸红了一下,“我真应该深入到你们寝室,真正观察体验女留学生的真正生活,而不是凭想象力,杜撰女人的生活。”

  “是啊。三个女人,两个不值钱,只有这个值钱!”

  杨天会没理会她话的涵意,他的全部注意力被晓珊那微蹙的眉吸引了。饱蕴无限的眉间,稍稍隆起两条平滑、光洁、细腻的竖丘,就像百慕大的魔力漩涡,吸天地之精华,夺灵长之魂魄。他的心怦然,他的情躁动,他拥住她,满怀的柔软,光滑……

  晓珊见杨天会目注前方,呆呵呵地。前方是早晨的空气,初升的阳光,茂盛的橡树,清凉的风,沈静已消失在美茵大街拐角。想了一周的事儿,琢磨了一周的话,犹豫了一周的勇气,一下子喷口而出,“我问您呢,您找我有什么事?”她提高了声音,“找我要房租、饭钱怎地?我问您呢,您听没听我说话?!”

  杨天会冷丁醒了过来,“哦!洗耳恭听。”

  “我的婚姻枷锁已不复存在。我不认为我不值钱。我问您,不管您对别的离婚女人怎么看,我能不能配得上您?”

  杨天会心里一沉,那日夜半,晓珊披一袭淡粉睡衣,胸前两点暗红,腰胯曲线圆润,那是真的,那不是梦。她送到他面前,她亲自地、主动地送自己到他面前。如果不是因为酒,就……,已婚女人,离婚女人,有过婚姻经历的女人。杨天会的血开始沸腾了,蓝火儿冲突乱窜。

  他指一下车,“到我那里去好吗?”

  “您没回答我呢。”

  杨天会眼睛里闪着火,“开门揖盗。门开了,还作揖,哪还有拒绝一说。晓珊,把房子退了,这个月房租我替你付了。”

  晓珊满面嘲讽,“退了房子,睡大街呀。”

  “这儿的条件实在太糟了。加拿大人都是这样的。”

  “这样什么?”

  杨天会动心眼是动心眼,到了真张,还是怵怵的。他十个指头对了一下,“男女朋友……。”

  晓珊笑起来,“邪的您!”突然又一脸严肃,“我是姑娘。不到结婚那天,甭想。”

  杨天会一下子愣了。

  晓珊朝楼里跑,跑到门口,回过头,“刚开学,三门课,老师又布置了一大堆参考文献。晚上见。”她夸张性地大口闭合,“我爱你。”

  杨天会喃喃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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