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彼岸(三十五)



所有跟贴·加跟贴·论坛主页

送交者: 树明 于 November 22, 2004 21:57:40:


                    三十五

  三天前,当黄瑶把那张又黄又旧的“兴初 茜南结婚纪念”照片递到他手上时,就知道不可避免的结局将要必然发生了。他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四十七年的漫长岁月,江南~东北二百万平方公里疆域内没有发生的事,竟然出现在了万公里之遥的加拿大。几乎等于零的概率,竟这样自然地、巧妙地发生了。

  晚饭后,黄瑶大概忘了照片的事,收拾完碗筷,看会电视,下地下室看书去了。他一个人去了“魔术师奥帕斯”照相馆。回来的路上,他手抖,身抖,腿抖,心抖,差点出了四次车祸。

  夜往夜的深处走。宇宙的黑暗透过窗玻璃,站立在纱帘后面,焦燥不安地注视着他。它要占领这书房。如果证真,该怎么办?他不想回忆那段历史,他害怕重温那段现实。他曾强烈地恨过用子宫携带了他十个月的女人。现在还恨!他忘不了父亲和他受过的苦难,那些苦难已经嵌入他的基因,一经诱发,就会强烈而迅速地表达。理性千百次地、严厉地警告他:不要动那张照片,销毁它。于是,他回到家,就把相片口袋扔进了抽屉。他不敢给黄瑶,他怕黄瑶给他看。他跪在地上,第一次跪在地上向上帝祷告,他诉说自己的罪性、罪恶,乞求帮助。他的情绪平复下来,安静下来。他全神贯注于著述,掀起思想风暴。

  夜行进终点,晃了晃,开始往回走。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那年,他十五岁,起早到野地剜了一大筐马齿苋回家,牧民一年的口粮是四百五十斤,“反革命分子”是反对革命的人,口粮自然不能与牧民平等,少一百斤。粮食不够吃,只好野菜粮食混着吃。一进村,他被一大帮年龄相仿的少年堵住了,他们嘴里露出大黄牙,喷着唾沫星子,口口声声嚷着“叛徒,反革命”、“反革命,叛徒”、“汉奸汉奸大汉奸,叛徒叛徒大叛徒”。他的柳条筐被踹扁了,马齿苋撒了一地,脸上沾满了唾沫,眼眶乌青乌青,鼻孔涌出两条血瀑。他木呆呆地愣在那里,心里蒙受了极大的耻辱。他看见了爸爸,爸爸远远站在路边,背对着他和孩子们,一动不动。那天晚间,摸着黑,他看不见爸爸,爸爸也看不见他,爸爸向儿子讲起了自己,唯一的一次。爸爸有许多传奇式的故事:历尽千难万险逃出满洲国投奔延安;历尽千难万险返回东北搞抗(日)联(军);只身入虎穴,收编土匪武装、山林队;突袭中东铁路;暗杀满洲军特务大队长;捣毁日本移民营;山野老林实施游击战;荒原大突围,转师苏联……。

  “爸,你是革命干部。你应该是大干部,他们怎么说你是反革命、叛徒呢?”他问。

  父亲沉默了许久。他瞪大眼睛瞅着黑暗,许久地等着父亲回答。爸爸说:“孩子你还小。你以后长大了会明白。一个男人可以使女人出人头地,使女人幸福。一个女人可以毁了男人的一生。”

  “那个女人是谁?我杀了她,给你报仇。”

  父亲又沉默了许久。他瞪大了眼睛瞅着黑暗,许久地等着父亲说话。“她是你妈。她害了我,撇下你。”

  他灵魂里升起一股力量,牢牢地控制住他。他翻身下床,冲进书房,从圆木劈成的小木匣里取出父亲和女人的结婚照,旧的、黄的,和新的、鲜艳的;从抽屉里相片口袋,倒出赵茜南和男人的结婚照,旧的、黄的,和新的、鲜艳的。他颤抖着双手,把她和她并排拼在一起。突然,他小便失禁,热辣辣的液体一股接着一股地冲了出来。他佝偻着躯干,头及双臂伏在桌面上。

  一阵震颤的眩晕过去,大脑皮层涌起炽炽的岩浆,烧得他坐不稳,立不安,胳膊没处放,腿没处放,运行在体内的滚滚洪流左冲右突,频频改道,似长江,似黄河,奔腾在辽阔的大地上,寻找着出海口。他飞奔向地下室,闯进黄瑶的卧房,扑到床上,甩开她身上的棉线毯,四肢紧紧箍住她,不待黄瑶清醒过来,他已经扯下她的裤衩,狠命地插入她的体内。洪流不断掀起波涛,一浪接一浪地冲击着岸边,直到大水枯竭为止。

  传来一阵抽抽噎噎的哭声。是爸爸。爸爸老了,满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