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彼岸(四十一)



所有跟贴·加跟贴·论坛主页

送交者: 树明 于 December 09, 2004 01:13:02:


                  四十一

  吴泽平陷入了有生以来最无助的精神状态之中。

  他出生于高级干部家庭。可是他的高干家庭又与别的高干家庭不一样。从五十年代末期起,他爸爸就一直是省文学艺术联合会副主席,行政十二级的副厅级高干,住着一幢日式二层小楼,每月享有烟酒肉蛋奶糖大米白面等特供,经常出席各种各样的会议,受到社会的尊重。美中不足的就是空有虚名,无权无势。不过,这也是好事,五九年反右倾,六四年“四清”,六六年“文革”,七一年“批林批孔”,七六年“反击右倾翻案风”,都没有刮拉着。所以,自吴泽平出生后,不管社会上怎么闹,他们的家庭生活一直平平稳稳,稳稳当当。父亲一个月二百多元的工资,在那个年代差不多顶九个工人的收入了。吃穿不愁。一九七三年,他中学没毕业就积极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投身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革命洪流之中。那年他才十六岁。两年后,他父亲托省委办公厅主任帮忙,被贫下中农推荐到医科大学当了大学生,当时赞称为“工农兵学员”。之后,当医生,读硕士,读博士,任副主任医师级的高级医生,出国,一帆风顺,一路顺风。安稳优越的家庭生活,从来没使他产生过钱紧张的概念,步步登高的事业之途,从来没使他产生过人生坎坷的感觉。这是第一回。他第一次发现了钱的特殊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第一次体会到了陷入人生困境动弹不得的无力感。

  林修悦度假度哪儿去了?走之前,怎么连个招呼都没打?吴泽平呼吸急促起来,胸中生长出一片危机感,她是不是和哪个男人走了?或者,相对象去了?不行,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女人说出这么坚决的话来,只要属于吴泽平了,就不能再是别人的了。

  拉住她。关键是房子。她说了,给我一个月时间,有了房子就不再和李修芬“汉贼势不两立”。现在,插牌子卖房子的人家有的是,可是钱从来哪出啊。杨天会开始说支援一万,现在又凑出一些钱来,可以支援两万了。真够意思。这样的朋友不白交。郭化民正张罗着卖旧房买新房,他的钱只不上了。还有几个人能借出钱来?可都是三千两千的。他想起李修芬不仅坚决拒绝掏钱买房子,并且跟他要抚养费的“恶劣”态度来。

  今天早晨,李修芬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两周的生活费你该给了吧?”医院两周发一次工资,他两周给她一张五百加元的支票。

  他以为她开玩笑,已经一个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了,还要什么抚养费。他伸过手去,撩起她的背心,抓住一只肥大的奶子,“应该你抚养抚养我了。”

  李修芬抓住他的手,扔了过去,“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这笔钱上周三就应该给我了。”

  他支起身子,看着前妻,满眼都是乳丰臀肥的影子。“你现在已经有工作了,挣的钱都是你的。”

  李修芬白了他一眼,“你还想要哇?!”

  “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一起生活,家里的花销我全包了。你要钱也没有用,放我这儿,我替你攒着。”

  “别和我扯‘哩个扔’。给抚养费是法院判的。你要是不想给,和法院说去。”

  吴泽平很瞧不起她这点,动不动就咋唬人,“黄不了。黄了谁的,也黄不了你的。等会起来就给你。”

  李修芬仍不饶他,“你要是嫌我吃你的了,我今天就搬走,小华和我一起走。”

  起床后,李修芬在厨房忙早餐,他给她写支票,签完名字,他叹了一口气,唉,数年来,挣的那点血汗钱,都给她们了。尤其是林修悦那八万多加元,有一多半是从他的钱夹里掏出去的。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正胡思乱想着,一抬头,突然看见墙上的石英钟已经指向了晚间十点。他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拿起一串钥匙疾步往外走。刚走出房门,看见儿子托尼从电梯里出来,他打开房门,对走到近前的儿子说:“这么晚才回来。没吃饭吧?饭菜在桌子上,用微波炉热一下再吃。我去接你妈。已经来不及了。”

  托尼没有理他,甚至连看一眼他都没有,僵直着颈子,目视前方,一脸冰霜,径直进了家门。

  这孩子,怎么了?他心里嘀咕了一句,小跑着到楼梯口,顺着楼梯往下跑。实践证明,等电梯往往不如走楼梯快。到了卡尔巴尼亚大街的黄先生杂货店,只见店内灯火通明,门口却挂着 CLOSE(关店)的牌子。晚了,晚了十五分钟。她也不等等我。

  原先,李修芬的工作是从下午三点到晚间八点,每小时工钱八元。仅仅上了一周班,她就把店里各种商品的进价、零售价、哪种东西畅销哪种东西卖得慢、什么商品利润高什么商品利润低,等等,弄得一清二楚,喜得黄先生乐上眉梢,当即问她愿不愿意延长工时,从下午三点工作到晚间十点关店,每小时八元五十分;周末工作,每小时十元。每周能挣四百三十七加元五十加分,李修芬自然乐意了。当然了,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觉得开心,发挥了自己的能力。每天上班之前,她都要细心打扮一番,舞蹈演员出身的她,颇懂化妆术。有一次黄先生的内弟来此,不由惊叹一声,这哪是女收银,柜台里站着一位皇后啊。这种由衷的赞美足足让她兴奋了好几天,数次向吴泽平夸耀。

  吴泽平怎么看她都不像皇后。别说皇后,就连有点地位的职业妇女都不像。就凭这一点,可想而知,称赞她的人也高雅不了哪去。果不其然,黄先生的内弟也是一个开杂货店的,在密西沙加市。当然了,前妻还是好看的,漂亮的,这儿的中国女人还找不出一个能比得上她的。冷丁,他脑子里冒出另一个女性的形象。当然,黄瑶除外。可是,黄瑶的小腹过于平坦了,让人产生不了联想。

  前妻没接着,上哪里去转转呢?他开车沿着巴顿大街往东慢慢走,路边两个女人跳入眼帘。她们站在一扇闪烁着霓虹灯的大玻璃窗前,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偶而路过的行人,她们上身穿着华贵,像贵夫人,但下身就不敢恭维了,超短裙勉强能遮住裤衩下部突出部位,一转身,裙摆下露出一条肥而有弹性的白肉,那是屁股的下沿,两条长腿半隐半现在长筒袜里,长腿是特高特细的鞋跟儿衬托出来的。他把车停靠在路边,坐在车里,冲着她俩笑了笑。两个女人立即走过来,齐刷刷猫下腰,大半个肥嘟嘟的乳房映在车窗上。仅从那皮肤的光泽,就知道她们不超过二十岁。他冲动着伸出胳膊去开右边的车门,手到半路,停下了,变成了摆手,带着歉意笑笑,脚松煞车,左手左打方向盘,离开路边。他听着一阵尖锐淫荡的笑声。从后车镜里,两个多情的姑娘不仅不怪,而且还对着他的车影飞吻呢。多么青春漂亮可爱多情的女性啊。

  闲逛了一阵。他把车开到林修悦的住处。红色小市民仍像几天前那样停在车道上,半露在地面上的地下室窗户透出灯光来。他四周张望了几眼,车停靠路边,轻手轻脚推开房侧通往地下室的房门。

  只听一声惊叫,他看见另一个苏珊赤身裸体面对着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扭动着,油亮饱满的肌肤放射着深褐色光芒,一对硕大无朋的宝贝晃晃荡荡垂到了小腹。她含着笑,望着他,涂了浓重眼膏的大眼更显得黑白分明了。她没有丝毫遮掩或停止运动的意思。他赶忙说“对不起”背过身去。“苏珊·林在吗?”他问。

  “我已经三天没见到她了。”

  他出了地下室,站在房外,猛吸了一口凉爽的新鲜空气。他这时才意识到,进门时那声惊叫是自己发出来的。“这老印,真吓人。”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林修悦的车在这儿。她跟谁走了呢?他得不出结论。他想到杨天会家聊聊天,又耽心碰上杨晓珊,想到郭化民那儿,又不想看见黄瑶。看见这两个女人,他的心会很不好受的。想去找尚风林,又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尚风林就住在下两条街一幢三层公寓楼的最高层。

  无奈,只好回家。开门进屋,屋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儿子已经睡觉了,李修芬穿着睡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