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彼岸(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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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December 21, 2004 00:42:22:


                 四十三

  吴泽平昨晚一夜没睡好。三个原因:一是寻求林修悦找杨天会的答案;二是性饥渴;三是沙发上睡觉不舒服。好在正当壮年,上班喝了三杯浓咖啡,还不至于无精打彩。他决定找林修悦好好谈谈,话说开了就是转机。他处理完秘书送来的信件和材料,从办公室出来,来到实验室。外科实验室很大,几乎占了半个走廊,从这头喊人,那头都听不见。说实在的,十名全职技术员并不多。这要在中国,不超过五、六十人才叫怪呢。

  进了实验室,刚和林修悦照个面,克利斯一个电话就把她叫走了。不用说,她昨天没参加会议,克利斯通知她写辞职报告。他回答了技术员提出的几项技术问题,见他们一个个还像平常一样,工作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忍不住问:“你们介意不介意我问你们一个不甚愉快的问题?”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他说:“我看你们并不担心是否会失去工作。”

  鲍勃比较年轻。“不必要担心。失去工作,还有失业保险呢。我工作五年了,光交失业保险,失业金一分没领过。我想这不大公平。”

  艾丽莎获得过生物医学硕士。“这次(政策)特殊,失去工作一年内,医院工资照发。我想,这一年怎么也找到工作了。再说,不在外科干了,医院会安排到别的部门工作。我是硕士,到哪一个部门都拿硕士(应得)的工资(水平)。”

  汤姆:“在这家医院干了快一辈子了,早就干够了。您看,我的房屋贷款早就付清了,三个孩子都出去了,养老金一大笔,还有股票、互惠基金,不让我干了,我就提前退休,带着老伴世界旅行。”

  鲍勃:“加拿大是半社会主义国家。我们纳税养活政府,政府就得保证每个人有饭吃,有房住,有钱旅行。中国是完全的社会主义,福利比加拿大还好吧?我听说,中国实行全民全额免费医疗,企业倒闭了工人照样开工资,人一出生,政府就养他到死,没有失业,没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吴泽平不想再多说了。加拿大人的敬业精神是以对社会的信任、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或者没有忧虑为前提的,所以,他们对即将来临的“失业”毫无恐惧。认识到这一点,对自己将来管理这个实验室是重要的。克利斯早就有心去美国了。他一走,这个实验室主任说不准就是自己的。

  走廊上,他碰到了田梅梅。“好久没见了,最近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一拍下腹,“这里多了一个累赘。”

  “怀孕了?不对,中国人应该说‘有喜了’。谁的?”吴泽平半真半假地说。田梅梅容光焕发,瞳眸流彩。怀孕使三十五的女人回到了少妇时光。

  “吴泽平唉,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谁的?你说谁的!”

  “我看是杨天会的。你算算日子吧,你和他分开刚刚两个月啊。”

  “别说,你还真提醒我了。如果是他的,我就做掉。”

  “田梅梅,你这话就不对了。如果是他的,那是不是你的?即使是他的,不也在你的里面吗?”

  田梅梅没有理他这句不雅之言。“老吴你说说,杨天会怎么变成这样子了,一心钻进钱眼儿里了。他买我的房子,竟然提出不找律师,说离婚时房子归他了。就为了省律师费。我一听这个气啊,中国男人怎么越活越回现,越长越庸俗。我没答应他,逼着他找了个律师。你说,凭他这种人,日后有一天他说房子本来就是他的,让我把卖房钱退给他,我不是干吃亏吗?”

  “离婚了,你眼里的杨天会就全是错。其实,在朋友眼中,杨天会是个很好的人。”

  “老吴,我问你一个问题。杨天会说,他的一本小说稿能卖五万美元。这件事--,”她咂了一下嘴,“我总怀疑。事情这么巧,离婚前没发生,回国一趟,一回来就发生了。买房子,买车,不工作,听说在飞机上认识了一个小姑娘,一回加拿大就在一起过上了。我怀疑,他早就和台湾那边联系好了,瞒着我,假装要回国,和我吵,让我先提出离婚。”

  吴泽平打断她。“你们已经分手了,想这些有什么用?安安静静过自己日子得了。”

  “我心里气啊。想起来就气。就凭他那长相,他那家庭条件,我能嫁给他,就是天鹅相中了癞蛤蟆。他不仅不珍贵,竟然搞阴谋诡计,把我蹬了。如果真是离婚前他就和台湾的出版社联系好了,我绝不能饶了他。钱一家一半。还有儿子的抚养费。我辛辛苦苦买的房子,让他擎现成的!”

  吴泽平劝她,“你这样说,可真冤枉杨天会了。据我所知,书稿的事儿绝对是他从国内回来以后发生的。其实,他挺后悔离开了你。这话他和我说过。只是你已经嫁人了,生米煮成熟饭,他也没办法了。如果你没和那个老外结婚,他肯定一下飞机就跪在你面前,请你原谅他,任你踢,任你咬,任你掐。现在,他也挺难的。他在飞机上认识一个女的,成天缠着他。杨天会左比不如你,右比不如你,下一步究竟怎么办,是吹还是结婚,他一直拿不定主意。你说他们在一起过上了,没影儿的事。告诉你啊,到目前为止,杨天会还没吻过那个女的一下呢。”

  田梅梅情绪立即好转,“他是你朋友,一丘之貉,你当然替他说话了。”

  吴泽平放下心来。这个女人大概有“被遗弃”幻觉症,觉得杨天会耍鬼花招抛弃了她,心里不平衡,找人唠叨唠叨,心里就痛快了,并非真想置前夫于万劫不复之地。这种人他见多了,说起来,车轱辘话就没完没了。唯一的方式就是转移话题。“这次哈密尔顿关两所医院,合并两所医院,对你们医生没有多少影响吧?”

  “砍的主要是管理人员、护士、技术员和勤杂人员,医生还保持目前的数量。”

  吴泽平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们妇科缺不缺技术员?林修悦十一月份就变成 part time(非全职性)的了。”

  “ Part time 不挺好吗?干半天,休半天,节假日休息,我还求之不得呢。”

  “这就叫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一年挣十四五万,减一半还七八万呢。林修悦一年两万多块,减一半,怎么活啊。”

  田梅梅叹了一口气,“你以为十四五万是那么好挣的?累个半死。你是知道的,政府不给医生工资,全靠医生自己挣。明年,政府大幅度削减医疗开支,看病的人少了,直接影响到医生的收入。安大略省医生协会,正在起草抗议书,抗议政府不顾病人安危死活,削减医疗开支。如果政府不改变做法,干脆就罢医。那时候,病人就替医生向政府抗议了。”

  “我看报纸了,社会各界都替医生说话。可是谁替这帮小技术员说句公道话啊?”

  田梅梅看出了吴泽平的难处,“ IVF LAB(体外受精实验室)上个月走了一个技术员。我可以向他们推荐。不过,目前这个形势,他们要了,也可能是 part time了。”

  “两个 part time 加一起,就是 full time(全职)了。你能出头推荐,这事准成。我先替林修悦谢你。”

  田梅梅话中不无讽刺,“可真够你忙的了。”

  吴泽平回到办公室,给杨天会打电话。“大作家,没出去?写小说呢?有时间把故事情节给我讲讲,我有许多好主意。”

  杨天会在那端笑了。“除了女人,就是妇道人家。已经有人评论我了,说我写的小说从精神上虐待妇女。”

  “我方才看见田梅梅了……,”吴泽平把田梅梅怀孕、说杨天会什么了等全告诉他了。“田梅梅千嘱咐万叮咛,不让我告诉你。我想,我们是好朋友,一句也不能贪污。现在,我可是一、句、不、拉,全告诉你了。”

  杨天会:“她爸公安局出身,看谁都是坏人。遗传!”

  吴泽平:“林修悦回来了。你知道吗?”

  ……

  吴泽平:“她看见我,一句话也不说。你说这是怎么了?”

  杨天会:“噢,是这样--?”

  吴泽平:“我问她,这几天去哪里了?她说,去哪里是我的事,你管不着。天会你说,我对她多好,你是知道的。这不是翻脸不认人吗?如果是我错了,该杀该打也得死个明白痛个明白啊。”

  杨天会一下子抓住了他话中的要点。他的大脑飞快转动起来,说不上哪个环节露出了蛛丝马迹,让老吴观察到了。

  林修悦走之前,本来说好他去机场接她。一般来说,她应该在回来之前或者在飞机上给他打电话,具体确定航班和时间。他没接到她的电话,就完全忘了这件事。昨晚,他刚把杨晓珊送回住处,她就来了。她进门就埋怨他无情无义,不到机场接她,害她花了五十多块钱坐出租车回来的。“没接到我的电话!你就不能主动到机场跑一趟?如果是杨晓珊,或者是另一个女的,你也会这样?!”当然了,这些都是次要的,办“正经事”是主要的。“正经事”一办完,他送她回了住处。整个过程时间不长,没发现异常。但老吴有所觉察,这是绝对的了。因为这种现象是经常地、大量地发生的。作为反映现实的小说家,他曾在某部小说里写过这个情节。那时,为了增强故事的曲折性,深化主题和人物性格,故意让主人公假装糊涂,为双方矛盾的激化埋下伏笔。显然,在现实中套用故事情节则是最大的败笔了。

  “喂?”吴泽平见杨天会那边没声音,以为电话断了线,哟喝了一声。

  杨天会咽了一口唾沫。“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要为我保密。这件事,目前只有我知道。二嫂在纽芬兰找了一个新工作。这几天她去面试。那边已经决定雇用她了。她现在就等那边人事部门的正式雇用信了。她嘱咐我,一定要我给她保密。特别地,二嫂说,特别是不能让你现在知道。”

  吴泽平脑子里的问号更大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和我商量,倒和你说。你们的关系真是不一般了。“是吗?她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杨天会哈哈大笑起来,带着揶揄,“我闻到一股醋味。”

  吴泽平只好陪着笑几声,不好再深究了,又说了几句闲话,放下话筒。林修悦为何要深更半夜夜访杨天会呢?为什么她只呆了二十分钟就回去了呢?如果杨天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情,也不能只留女人二十分钟啊。

  他约林修悦到咖啡厅吃午饭。林修悦说她中午不去咖啡厅。他问她中午去哪里。她说去哪里是她自己的事情,别人管不着。他说请她去金凤酒楼吃饺子。她说想吃什么自己买。完全是一副拒人千里、绝情的架式,就像两个多月以前一样。

  他以讨论工作的名义把林修悦唤进了办公室。“克利斯让你写辞职书了吧?所以,你心情不好。是不是?方才,我看见田梅梅了。我把咱实验室情况和她说了,她说她向妇产科实验室主任推荐推荐你。田梅梅在妇产科很有威信。我想,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这是他手中的一张王牌。你林修悦另谋“高就”,现在不是还没有最后拿到“聘用信”吗!

  若在往常,林修悦早就感动得香腮飞红满目流彩了。但这次,她显得无动于衷。“谢谢你的关照。我想不必了。辞职的不光我自己。写辞职书,不一定就意味着不被聘用,没有全职的,还有非全职的呢。再说,医院的原则是不让一个人失业,技术员当不成了还可以干别的,外科呆不下了还有别的科。”

  “你是不是已经找到工作了?”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看你说得这么无所谓的样子。”

  林修悦头一举,目一抬,颈子一挺,全身一拔,“是啊。十月初就走。”

  老吴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女人伤害了感情。他想装出潇洒也装不出来了。“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 Fair enough.”十分公平!绝对公平!

  “修悦,想想我们的感情。我是爱你的,绝对爱你。”那语调,足以让石人感动,铁人落泪,雷电立消,巨浪顿平。

  “感情!爱我!吴泽平,我们之间,一切都结束了。从现在起,你是你,我是我。你要是识趣,我们还是熟人。你要是不识趣,形同陌路。中午了,我出去有点事。”说罢,站起身,就要出他的办公室。

  “修悦,你是我的,我不会放弃你的。”说到这儿,他觉得话说得不妥,有威胁的味道,就加了个注解:“我爱你至死,不会抛下你不管。”

  林修悦:“那好。你再搅乎我,警察局见!”

  吴泽平蹈着碎步,跟在她身后,顾不得秘书惊奇的眼神,“你是不是看上杨天会了?”

  林修悦不理他。

  “如果你看上他了,你和我说。”

  林修悦猛地站住,两眼冒火,声音大得办公桌椅都为之颤抖,“你以为杨天会是什么宝贝呢?!你以为我林修悦离开了你们臭男人就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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