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彼岸(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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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December 23, 2004 01:15:31:


                  四十五

  前夫前妻俩儿慌成一团。快一点了,托尼去哪了?年初以来,哈市已经有三个十多岁的少年( Teenage )惨死在枪棒之下了。

  李修芬首先冷静下来,冲着六神无主的吴泽平说:“快,去帕迷拉家。看她在不在家。”

  吴泽平心中一凛,顾不得多说,抄起车钥匙,往房外跑。李修芬紧随其后。

  帕迷拉的继父很不友善地告诉他们,帕迷拉正在楼上睡觉,深更半夜打扰别人,是很不礼貌的表现。

  吴泽平又费了不少口舌,才说动那个肥得像猪蠢得像熊的家伙叫起帕迷拉。

  帕迷拉睡眼惺忪,一见吴泽平,张开嘴,舌尖挑逗性地舔了一圈嘴唇。短上衣敞着怀,露出两个半只乳房,体中央是一件极窄极窄的三角裤衩。

  “帕迷拉,你知道托尼去哪儿了?他现在还没回家呢。”吴泽平说。

  “我不知道。”

  “下午和晚上你们在一起。你们分手时,他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你们在一起做什么了?”

  帕迷拉不以为然,“ Sex,吸烟,跳舞。他虐待我,打我一个嘴巴。我原谅他了。要不,我就叫警察了。”

  李修芬恨得差点冲过去把她的那个东西撕了。

  “然后呢?”吴泽平耐心地问。

  “我们分手了。我再也不会找他了。”

  “什么时候?”

  “大约一个半小时前。”

  “当时,还有谁和你们在一起?”

  “只有托尼和我。”

  离开帕迷拉家,他们立刻火急火燎地赶回家。也许,小兔崽子已经到家了。进了家,李修芬一连串地喊“小华”“托尼”“小华”,没人答应,冲进儿子房间,还是空荡荡一片。

  李修芬:“你给作家、老郭,还有尚风林打电话,让他们帮忙找找。你和我,开车到大街上找。”

  凌晨三点多钟,杨、郭、尚三人义务巡逻了哈市的大街小巷后,聚到他家,一无所获。他俩也刚回来。吴泽平禁不住垂下泪来。

  李修芬气得尖叫起来,“嚎丧什么!报警,打911,给警察打电话。”

  警察很快来了,三辆警车在楼下闪着刺目惊心的红灯。他们询问了情况,要了相片,填了表格,劝他们不要着急上火,警察将全力以赴查找,告诉他们哪都不要去,就呆在家里等,等警察电话,等他们的儿子回来。

  警察又要了帕迷拉的地址,然后走了。

  李修芬烧水,泡茶,端出几样小点心来,款待三位同胞。然后,她让他们三个回去。郭化民说了几句宽心话走了。杨天会、尚风林执意不肯走。他们说,可能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四个人坐在方厅里,杨天会虚情假意:“托尼不会到哪儿乱跑的。依我看,可能到同学家去了,玩得高兴,累了就睡着了,忘了给家里打电话。这孩子,怎么能想到家里人为他急死了。哈密尔顿是加拿大社会治安最好的大城市。我估计没事。”

  尚风林:“我同意作家的观点。百分之八十不会出事。你们看没看报纸?哈密尔顿有一小帮流浪少年,有家不回,有学不上,抽烟,要独立,十几个人住在一幢破楼里。”说着,右拳狠狠砸在左掌心里,发出很大一个响来,“要是我儿子,我非把他的腿打断屁股打开花不可。”

  李修芬眼睛、耳朵完全集中在电话上。“如果那样就好了,领回家就行了。吴泽平,你是不是对小华说了什么?骂他了,打他了?早晨还好好的,晚上怎么就不回家了!”

  吴泽平满面愁容,“姑奶奶,你和托尼都是祖宗,我孝敬还来不及呢,还敢说他,骂他,打他?”

  尚风林长臂一挥,大手一摆,“你们吵架,到自己屋去吵,小声吵去。我们没闲心看你们演皮影戏。”

  前俩口子不吱声了。

  杨天会:“风林,你最近怎么样?工作找着了吧?”

  “我是响当当的加拿大博士,瞪眼珠子就找不着个正式工作。”

  杨天会:“博士后不也挺好吗?我要是像你能当个博士后,早就心满意足了。”

  “一般说来,博士毕业后应该当当博士后,训练训练实际技能。可是,博士后不能当长了,三两年,足矣。再长,找正式工作就难了。我是学地质的,冰川研究,一个工作职位八百人抢。”

  吴泽平:“加上我们是中国人,只有能力水平远远高出老外几十倍,才能考虑到我们。”

  尚风林身子一挺,背靠沙发,头一昂,“我不这样看。凭心而论,白人比较公平,只要你有能力,他们就给你工作,给你工资,没有种族歧视。相反,倒是黑人、亚洲人,特别是中国人,种族歧视的倾向最严重。我找不到工作,从来不埋怨人家是种族歧视,只怪我的专业不好。如果我是搞计算机的,你看能不能找到工作!”

  杨天会不想说这个题目了。尚风林的一惯观点是:种族歧视是那些没能耐的中国人为自己无能、混得不好而编造出来的借口,纯属阿Q精神的变种。于是,他说:“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

  尚风林:“我真有一个新鲜事。等找到托尼后,你们都帮我找人。前些日子,我家老爷子国内来信。他所里有一个同事,搞小麦育种的,研究员,叫曹家风。曹家风有一个女儿,叫曹秀秀,和她爸在一个组里。三年前,所长带队,到加拿大考察小麦育种,队员中就有她一个。她一到多伦多,就失踪了。两个月后,曹秀秀给家里写信,说她结婚了,丈夫是香港来的,在西安大略大学读生物学,有加拿大绿卡。为此,她爹在所里好一顿检讨。她和家里通信有一年,就再也没有音讯了。曹家风给她写了二十多封信,即不见她回信,也没有信退回去。一次,所里开会,我家老爷子和曹家风坐在一起,老爷子提起我,曹家风就托我找找她姑娘,怎么快两年了不给家写信。”

  杨天会来了兴趣,“你去找了吗?”

  李修芬:“狼心狗肺的东西。”

  尚风林:“去了。伦敦那儿我有个同学,我让他查查那个香港人的消息。那个香港人硕士毕业了,正读博士,连住址、电话号码都找到了。上个星期六,早晨六点,我开车,刷--,直奔伦敦。七点多钟,我举起拳头,在他住的门上一阵猛敲。一个女的开门,还穿着睡衣呢。我一把拽住她的领子,‘你爹让我找你呢!’把那个女的吓的,噢,噢,”他模仿女人受惊吓的模样。

  西安大略大学是所名校,尤以商业管理科著名,在加拿大的伦敦市,西距哈市一百二十公里。

  吴泽平:“她怎么说?”

  “她奶奶的。原来不是。女的吓得嗷嗷直叫,男的冲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棒球棍。瘦小枯干,穿着T恤短裤,胳膊腿就这么粗,”说着,拇指和食指圈成 C 形状,晃着,“个儿这么高,比作家还要矮半个脑袋。他一见我身材高大,膀大腰圆,虎背熊腰,力大无比,拎着棒子不敢上前。我放开女的领子,说:‘你老丈人让我问问你们为什么不给家写信。’原来,曹秀秀嫁了他一年多一点,办了移民,就不知去向了。”

  吴泽平:“那个女的是谁?”

  李修芬狠狠白了他一眼。

  尚风林:“谁知道!说普通话,肯定是大陆去的。说不定是曹秀秀第二。”

  “这么说,那个香港人肯定有移民身份。曹秀秀离队出走,不出一个月,就变成非法移民了,嫁给那个香港人,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合法移民身份。移民一办完,她就离开了那个香港人。”杨天会摇摇头,“这种事儿太多了,司空见惯。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曹秀秀目前状况不佳。如果混得不错,不会不给家写信的。风林,你的任务很重要呀,解女人于水火之中啊。”

  “所以,你们帮帮忙,留点心,看有谁知道曹秀秀这个人。我估计,她现在可能在多伦多。”

  是啊,这样的女人,多半在多伦多。

  东方泛起一线淡灰色。他们谈着谈着就熬不住了,三个男人几乎同时依偎在沙发上睡着了。就在杨天会的意识游丝般越荡越远之际,他感觉身上压上了一层薄薄的重量,重量温暖而踏实,他微微睁开一道眼缝。那是大嫂,给他盖了一床灰色线毯。他顿觉无比的幸福,幸福地睡着了。

  与此同时,托尼睡得正香,离家出走的原因已与他无关了。他的身下,是一块又破又脏的地毯,身上盖着一条同样又破又脏的毛毯。他蜷成一团。窗口吹进凉冰冰的空气。细看一看,他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密麻麻躺了一地同样情况年龄相仿的少年,有男有女。

  这是现代城市一景。市中心边缘这幢待拆的建筑物,成了这批“流浪少年”的栖身之地。他们当中,有本市的,也有外地的,有扒手,有雏妓,有未来的大音乐家、艺术家,也有领导下个世纪加拿大和世界的政治家、军事家,也有小乞丐。他们是一个真正的集体,平等,民主,财产共有,没有私心,自觉地把自己当作集体的一员,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支援。托尼愤怒之下打了帕迷拉一个耳光,(他一直后悔没有像个真正的加拿大人那样使用拳击),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他绝不再回那个家了。夜渐渐深了,T恤衫和矮裤渐渐抵不住寒气袭人了,肚子也饿了。突然,他眼睛一亮,看见了一个初中时的伙伴。那个伙伴和另一群伙伴在一起,每人手里拿着两大块披萨饼和一听可乐。他加入其中,接受了热情的慰问和慷慨的捐赠--一块地毯和一条毛毯。他们在一起唱,跳,笑,说脏话,嘲笑所有职业的成年人,抽烟,男孩和女孩们轮换着接受对方的身体。累极了,就东倒西歪,卧地而寝。

  突然,无数道贼亮贼亮的光柱把他们晃醒了。这帮该死的警察!不,应该说狗娘养的警察!

  一个细高细高的男孩拒绝进警车,“我又不是囚犯,为什么要坐囚车?”

  窝囊不堪的警察只能陪着笑脸,“请吧,先生,我说警车比破楼更有吸引力,您不会不同意吧?”

  在少年容留所里,警察对着照片,很容易地就把托尼找出来了。“你是托尼·吴。对吧?我可以送你回家吗?你爸爸妈妈叔叔正在等你。”警察说。

  “不。我不想回家。”

  “家里人虐待你?”

  “没有。”

  “那为什么?”

  “不喜欢家。”

  “我们可以给你找个暂时的新家,有父亲,母亲,姐姐等等,当然了,都是暂时的。”

  “少年容留所呢?两人一个房间,厨师做饭,但卫生要自己打扫。白天上学,放学就回到这来。当然了,这一切都不是免费的,但你不用操心这些事。你的父母会负责任的。”

  “不。我不希望他们知道我在哪里。我和我伙伴们在一起。”

  警察依旧和颜悦色,但话语不可置否。“你只有这样三种选择。我想你不希望以后变成一个无用的人吧?”

  托尼低下头,始是饮泣,继之呜呜哭起来。警察怜惜地摇摇头,他还是一个娃娃。

  “你在这里住一天。去洗澡,吃点东西。”

  半个小时之内,吴泽平、李修芬、杨天会、尚风林赶到。李修芬抱住儿子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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