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彼岸(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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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交者: 树明 于 January 03, 2005 21:29:40:


                   四十六

  呼--,郭化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这不是恶梦。曾经历过的现实,像电影一样在他眼前播放着。

  两条狼,他还以为是狗呢,箭一般,转眼就窜到跟前,好在他已走到村边,一间倒塌的土坯房后墙成了身后的一面盾牌,他抡起书包。狼们距他三十步远的地方蹲下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面对着狼,他想起了爸爸曾讲的故事。一年冬天,抗联一个分队十四五号人正在雪地里行军,突然碰上一群饿狼,没容他们缓过神来,一枪没放,就让狼撕成了碎片。他害怕极了,拼命地嘶叫着,使劲抡着书包。可是,从早到晚,他一天走了七十多里地,早已又饿又累,书包抡了一会儿,就抡不动了,书包旋转的速度刚一慢下来,两条狼就像疾风一样扑过来,锋利的牙齿扎进了小腿肚子。他被拖倒了,看见一张血红血红的大嘴,他本能地使劲把带着皮手闷子的手伸进狼嘴里。这时,他听见一声轰响。

  纯朴,戆直的牧民对他郭新华的到来,怀着很矛盾的心理。他是反革命的狗崽子,又是一个从小就不认识爹娘的孩子。最后,他们决定,不能让反革命老子把他培养成小反革命分子。于是,大队党支部把他送到旗里读中学。并且规定,每年只允许他假期回村,参加村里的农业生产。那时,游牧的蒙古牧民已定居下来,半牧半农了。昨天放寒假,今儿起早就往家赶。这里不通火车,不通汽车,只能驾步量。

  他被一个偶然走过这里的牧民救了。两天后,爸爸来了,他什么也没说,递给那位救命恩人半口袋粮食,背起他就出了屋。木架子马车压着半尺来厚的积雪嘎吱嘎吱响。他的腿还一蹦一蹦地疼着,不敢动,躺在温暖的羊皮口袋里,随着车的摇晃,睡了一觉又一觉。爸爸一路上没有说过半句话。倒是那俩个看押他的武装基干民兵问过他几句遇见狼的情景。

  现在,他腿上还有疤痕呢。

  如果当时那个牧民晚来一分钟,两条饿狼就一定把他撕碎,吞了,他早就变成狼粪,喂了野草了。你看李修芬一发现儿子夜晚没回家所表现出来的内心焦灼,那出自心灵深处的担忧,那──,想到这儿,郭化民心跳加速,呼吸短促,全身微颤,似乎就要昏厥过去。他一脚把被子蹬到床尾,张开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黄瑶正在黎明的浅睡之中,觉着了凉意,伸手摸到被,裹紧了自己。

  再过两天,黄乐同就要到这来了。一周前,黄乐同突然给他和女儿来电话,说率领省经贸考察团来加拿大。首站是渥太华,依次是蒙特利尔,多伦多,温哥华。他现在多伦多,后天来哈市探望女儿和郭教授。后天中午,他将与黄瑶一起开车去接这位客人,这个出身于共产党贵族世家的少壮高干,这个正在步入地方诸侯行列的跨世纪领导人,这个黄瑶的父亲,这个黄瑶奶奶的大儿子……

  他起身来到书房,颤抖的手从抽屉里抽出那个女人的相片,他只在上面扫了一眼,摧毁欲、发泄欲立刻电闪雷鸣,通体炸响,燃烧起来,他扯下了身上所有织物,杀回卧房。

  事情过后,他下到一楼客厅,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冷静而周密地思考着。窗户开始亮了起来。

  搬入新居已经一周了。哈市房地产业开始复苏了,但不平衡。价格在十八万元以上的房子,仍然难卖。卖得最快的是座落于西区的十四万元左右的。原来的房子,待售牌子挂出去五天就卖出去了,三年前十一万三千元买的,卖了十三万六。刨除各种花销,净赚一万八。杨天会佩服至极:“现在买房子没有不赔钱的,能赚钱的,你可能是哈密尔顿独一份!”他说:“买主并不是为了自己住,而是往外出租,他相中了那五个卧房,一楼的卧房一个月租金三百,地下室卧房一个月二百五六,加一起就是一千七八。”是啊,这一带靠近麦大,而麦大又没有学生宿舍,租房业日渐兴隆。新居在西山上,十九万二千加元。为何不买山下的?他认为,山下西区正步东区的后尘,已经没有多少发展余地了,居住质量将一年一年往下降,房价基本封顶了。哈市未来的发展在山上,特别是西山。并且,山上的房价一般比山下西区便宜一万元左右,少花钱就可住好房子。卖旧居,买新居,由于旧居的房屋贷款已经全部还清了,所以买新居只向银行借了六万块钱,十年还清,三年的固定贷款利息才百分之五点八,对他来说,负担很轻。

  一个月来,黄瑶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她静卧了一会儿,穿着睡衣走出来,依偎在丈夫──她心中的丈夫──怀里。“您表面文质彬彬的,其实很野蛮。野蛮人。”

  那年夏季,他二十二岁,正值星期日。林场放假。他独自一人拎着猎枪,进山打山鸡和飞龙,它们可是鸟中美味上乘啊。可是,他的主要注意力始终集中在狼身上。他枪法极准,狼见了他,那就是末日。正走着,他猛地听到一声女人的惨叫,凄厉,绝望,痛入骨髓。他的心被震动了。他蹲下身,朝着声源方向摸去。在一块平地上,五个膀大腰粗的盲流子按着一个女人,一个人在她上面剧烈地捣着,女人已经没有声音了。他悄悄退后了,退得远远的,但无论退得多远,女人那一声叫总在耳边萦绕着。那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叫,难以用言辞描述;那也是世界上最令人振奋的叫,对女人最严厉最深刻最狠毒的伤害的叫。他无数次幻想着那个女人也在这样叫,不停地长年累月地这样叫。

  黄瑶两片锋利的指甲掐进肉里,一阵钻心而畅快的疼痛唤醒了他。她说:“人家和您说话呢。您说,我爸来了怎么办?我们的事情告不告诉他?他要在这里住两夜,我们在不在一起睡?”

  “暂时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我们已经是事实上的夫妻了。”

  “如果告诉他,我怎么称呼他!”

  “叫爸呀。或者按东北人的称呼,叫爹。”

  “可是,我比他大,他在我面前还是弟弟呢。”

  “您就这本事。霸占了人家姑娘,连声爹都舍不得叫。”

  “我这是为他着想。他一来,就看你学也不上了,书也不读了,和一个老头子鬼混,他心里会不好受的。回去一说,你奶奶非恨我勾引良家姑娘不可。着急上火,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您以为不是勾引我?装出一副教授风度,文质彬彬,高雅,装出一副才华横溢的样子,出版了多少多少本书,发表了多少多少文章,不是勾引我,”她又用锋利的指甲狠狠掐他的胸肉,“是什么?您还强奸我,告诉我爸,判你死刑,立即执行。”

  郭化民被她掐得有点自执不住了,紧紧搂住她。

  “我们结婚吧。结婚了,我就可以办移民了。中国的教授在中国人眼中不值钱,外国教授在中国人眼中就不同了。您有学问,有地位,有钱,有房子,我爸我奶我爷会同意的。”

  他摇摇她。“这次你爸来一定要保密。等他走了,通过信,一点一点透露消息。”

  黄瑶不满意地一耸身子,挣脱了搂抱,眼瞪着:“你爸!你爸!他也是你爸!从今以后,您不许说‘你爸’、‘你奶’、‘你爷’,把‘你’字去了。”

  “好吧。”

  “还有,”黄瑶目光炯炯有神,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您不许叫我大名。公开场合叫我瑶瑶,在家叫我‘瑶’。我在公开场合叫您化民,在家叫您‘民’。当不得不说‘你’时,也不能说‘你’,要说‘您’。北京人开口闭口‘您’,听起来让人感到尊重,有礼貌。”

  “好吧。从现在起,都叫您。别的,等你爸走了再实行。”

  “孺子不可教也。您又说‘你爸’!让妈教您,‘等爸走了再实行’。说呀。”

  “等……”郭化民说不下去。爸,这不是一般的称呼。

  “说,‘等爸走了再实行’。”

  郭化民看着她,让妈教你,妈,他再次激奋起来,自己的嘴堵住女人的嘴,然后把女人掀翻在地毯上。

  黄瑶,不,应该叫瑶瑶了,难受地呻吟了一声,“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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